恐惧、疼痛和寒冷让恰克慕剧烈的颤抖。
巴尔莎也尽情的抱住了他的身体。恰克慕牙齿打颤的说道。
「……真的是巴尔莎啊。我是在做梦吗。」
巴尔莎笑着晃了晃恰克慕。
「……这肯定是梦境。……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巴尔莎轻轻的鬆开胳膊,目不转睛的打量起恰克慕。昏暗中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出他左半边脸都被血染红了。
「相当严重呢。」
巴尔莎轻轻的触碰恰克慕的伤口。伤口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了眼角。
周围太暗,无法进行有效的治疗,但多亏了冰冷的气温,似乎流血已经止住了。这是被锐利的刀刃砍出的伤口,巴尔莎判断比起缝合,还是把伤口严丝合缝的按到一起更好。
「可能有点疼,忍着点。」
巴尔莎说着,用手指轻轻的推动伤口两侧拼合,贴上纱布,将备用的修玛(防风布)摺叠成细长条,一圈圈的缠在恰克慕的脑袋上,让纱布固定在原来的位置。随后,她把恰克慕戴的修玛拉到了鼻子上,又把卡尔(披风)的头巾深深的往下戴。
「……还疼吗?」
听到巴尔莎的关心,恰克慕牙齿打颤的回答道。
「已经不太疼了。只是还有点麻,僵硬。——你在来此的路上看到罗塔的士兵了吗?」
巴尔莎平静的摇了摇头。
「那两个人都被他杀害了。」
恰克慕的身体僵住了。
「死、死了……?」
他说完后咬紧了牙齿,收起下巴像是在强忍着哭泣。
「都是我的错。为了保护我……他们明明都是好人。而且还有孩子……」
恰克慕拖着脚步向前走,巴尔莎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想去哪?」
「必须去埋葬他们。」
巴尔莎用力的留住恰克慕。
「他们已经埋在雪下,而且地面已经冻住了。——如果没什么工具的话,是无法埋葬他们的。」
「但是……」
看到恰克慕越说越激动的样子,巴尔莎以严厉的声音训斥。
「听我说。——你不熟悉罗塔的冬天。这场雪会越下越大。森林里还有狼,再呆在这里,马也会被冻僵。
「那些士兵是为了保护你而牺牲的吧?为了不让他们白白的牺牲,你如今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
恰克慕不再说话,身体仍在颤抖。巴尔莎又开口道。
「雪会埋葬他们。——就在这里低头为他们祈祷送行吧。」
恰克慕犹豫了好一阵儿后,点了点头。
巴尔莎和恰克慕并排朝着遗体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躬。雪悄无声息的落下,已经填平了马蹄的痕迹。
万幸的是,恰克慕的马害怕的想要逃跑,但缰绳挂在了树枝上,所以没逃得太远。
巴尔莎先把恰克慕推上马,然后从装在恰克慕的马上的行李中找出了火把,把冻僵的手指含在口中恢複知觉,好不容易打着了火。
火把的光亮照不远。巴尔莎花了半坦(约三十分钟)才在树阴下找到了避雪的小屋。
此时,他们两人都已经冻得透心凉了。
在巴尔莎想把恰克慕从马上扶下来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因为他的马一直老实的跟着巴尔莎的马,所以才能平安的走到这儿。
恰克慕的身体很重,好不容易才把他搬进了小屋,放到床上。巴尔莎用火把点燃了炉子里的柴火。
抬起恰克慕的脚替他脱下长靴,惨白的脚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冻伤后马上取暖会有危险,也不能用手摩擦加热。巴尔莎摇了摇恰克慕。
「恰克慕。……快醒醒,恰克慕!」
他的伤口还很疼吧,恰克慕呻吟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听我说。——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恰克慕轻轻点头。
「现在我会逐一掐住你的脚趾,有感觉的话就说出来。」
看到恰克慕点了点头,恰克慕开始陷恰克慕的指头和皮肤。一开始他只是皱着眉头,不久后小声的发出了呻吟。
「有感觉了吗?」
恰克慕点了点头。看来没有冻伤。巴尔莎鬆了口气,把恰克慕的脚放回床上。
恰克慕再次闭上了眼睛,而巴尔莎开始揉搓他的双脚,做了一会儿后,渐渐有了血色。恰克慕也疼得呻吟起来。
「忍住。——要是不让血液通畅起来,你的脚就废了。」
巴尔莎揉着恰克慕的手脚,让血管通畅,同时检查起了自己侧腹部的伤口。只是一点擦伤,几乎没有出血。
巴尔莎叠起一块手巾贴在伤口处,在上面又用带子绑紧。她站起身,还有堆成山的事要做。巴尔莎先是把沾满雪的卡尔(披风)拿到外面,将雪掸落。因为雪在小屋里融化会弄湿地面。
把掸乾净的披风盖在恰克慕的身上后,巴尔莎开始揉搓起自己的手脚。血液通畅后的疼痛宛如一千根扎在了胸口。
手指能活动自如后,巴尔莎从睡着的恰克慕脸上解开了修玛,轻轻的拿开了纱布。大概是因为冻僵而感觉迟钝,恰克慕没有醒来。
在炉火的照亮下,她发现恰克慕的伤相当严重。
从额头穿过左眼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了脸颊处。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伤口严密的拼合在了一起,所以没有再流血。
巴尔莎思考了片刻,将化开的雪煮热,轻轻的清洗伤口。恰克慕发出呻吟,想要别过头去,巴尔莎单手死死的按住他的脑袋,仔细的清洗。
用儘可能乾净的布摺叠后贴在伤口上,再用其他的布一圈圈的缠紧。
「伤口……?」
恰克慕低声呢喃,声音很朦胧。
「没事的,已经癒合了。……要是唐达在这里,肯定能提供更好的治疗。但这也没办法嘛。」
听到巴尔莎的话,恰克慕的嘴角微微的展露出笑容。
「唐达……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和以前完全没变化,只是多少长了几岁。」
恰克慕似乎睡着了,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恰克慕发出呼呼的呼吸声,巴尔莎抱着他的脑袋喃喃自语。
「你真的很了不起。——已经是个出色的年轻人了。」
晒黑的脸颊已经变成了青年的轮廓,只有嘴角和整齐的眉许还残留着年幼时的模样。
巴尔莎真想就这样进入梦乡,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
必须把马牵进马圈,照料一下。此后才能睡个好觉。
风雪之夜异常的寂静。
巴尔莎时不时的添柴旺火,半抱着恰克慕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过了午夜,恰克慕开始做噩梦——同时发烧了。
巴尔莎把包着雪的布敷在恰克慕的额头上,把锅架在炉火上化雪,用火润湿他乾燥的嘴唇。
恰克慕大声的咳嗽,突然摇头大喊道。
「……快逃!不能呆在这里!……快逃!」
巴尔莎抱紧了恰克慕。
「恰克慕……恰克慕!没事的,这是梦。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人民……京城……要灭亡了。必须让大家逃跑……」
喃喃的嘟囔完,恰克慕闭上了眼睛,彷彿丝线被切断一般失去了力气。
看到恰克慕在梦境中仍然思念祖国,巴尔莎轻轻的梳理起他沾在额头上的头髮。
将近黎明时,恰克慕终于陷入了沉眠,巴尔莎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雪接连下了数日,天亮后仍然是一片昏暗。
午前终于稍稍的退烧,恰克慕醒了。脸上的伤口似乎还在疼,他抱着自己的身体横躺在床上,忍耐着疼痛。
巴尔莎打开恰克慕的包裹,从中拿出了食物,将肉和白薯煮熟后又加入了少许的拉格(起司),做出了温暖的拉乌尔(炖锅),喂恰克慕吃了下去。恰克慕只吃了半碗。
到了傍晚时已经完全退烧,可以自己下床了。
晚饭是班(不发酵的麵包)抹着拉格(起司)烤出来的东西,以及将加入了香料的蜂蜜溶解后煮成的热饮。
恰克慕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小心的不触动伤口,一点一点的撕着麵包放入口中。
巴尔莎吃完了自己那份儿后,拿着餐具站起身。
「你的脸色好多了。再静养一天的话,伤口也就不疼了。」
恰克慕没有回应,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炉火。
他愣了很长时间后,像是在忍耐突然上涌的寒意,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碗。
「……巴尔莎。」
「嗯?」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恰克慕的眼神空洞,如此说道。
「我在新悠果皇太子的身份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罗塔不行,就前往亢帕尔……我心怀这样打算,就像紧紧的抓救命稻草般离开了伊翰的城堡……但没有人会和死人结盟……」
恰克慕注视着炉火,脸上扭曲起来。
「我跳海的时候,曾天真的以为就算自己装死消失,只要罗塔王能做出英明的决断我就可以重新复活——我相信自己可以带着援军拯救祖国。
「即使我的行为会激怒父皇,只要我毫不虚伪的表达出自己的真心实意,肯定能打通这条道路……」
恰克慕握紧了拳头。
「但是……结果这些只是孩子的幻想。」
恰克慕用紧握的拳头捂住了眼睛,一动不动。
用雪融成的水在锅里煮到了微温,巴尔莎一边把餐具放到锅里,一边说道。
「……你在为此感到悲伤呢。」
恰克慕不知此话何意,抬起头奇怪的看向巴尔莎。
帕尔微笑着吊起了眉梢。
「我不知道你看的是甜美的幻想或是什么。
「但是,我能体会到你在为自己已经不是皇太子而感到悲伤。……明明你以前那么讨厌当皇太子。」
恰克慕微微张开了嘴,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观望着巴尔莎。
「要是以前的你,如果从皇太子的位置上得到解放,肯定会乐得欢天喜地吧。」
「那是因为……」
恰克慕咽回了后面的话,巴尔莎平静的说道。
「在我刚开始寻你的时候,我的打算是找到后就带你一起旅行。
「以皇太子的身份举办了葬礼简直是天赠的良机。你终于能从无聊的束缚中得到解放,可喜可贺。」
巴尔莎继续说道。
「即使新悠果皇国毁灭,也不是你的责任。——国家已经站在毁灭的悬崖边,仍然不向邻国请求救援,责任完全在你那位思想固执的父亲,还有周围那群不向皇帝进谏的大臣。不是么?
「有那么多的大人,为什么要把无法撼动的命运全部推到仅有十六岁的你身上?
「我绝对不能原谅那个国家对你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希望有战事发生,但『扇之上』(皇族和贵族)的灭亡完全是自作孽。
「你一直努力到了现在。在走投无咱时选择卸下肩上的重担并非坏事。没有人会责备你。——你眼前就有一条能轻鬆起来的路。」
恰克慕似乎被她的气势压倒了,眨了眨眼睛。
此刻的心情宛如一刀扫光了覆盖在心头上的草丛。光照了进来,风也轻轻拂过,但同时心也裸露在外,微微的寒冷让人失去了镇定。
自己被何物所囚禁?——往后要怎么办?在思考的过程中,此前一直没有看到过的事物缓缓的浮现在心头。
恰克慕注视着巴尔莎,结结巴巴的说道。
「……即使走上那条路,我也不会轻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