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区区两个字,却能如此撼动人心。它让踏出社会的大人勾起甜蜜的痛苦与乡愁,让二八年华的少女无限憧憬,更让我这样的人嫉妒又憎恨不已。
我的高中生活并不如前面提到的美丽多彩,而是个苍白且灰暗的黑白世界。我进入高中的那天就发生交通意外,这段日子注定要过得惨淡。入学后的生活不外乎来回住家和学校,假日则前往图书馆,完全没有时下高中生该有的样子。爱情喜剧之类的东西,我根本不可能沾得上边。
但我并未感到一丝后悔,甚至引以为傲。
因为我很快乐。
流连于图书馆,读完长篇奇幻小说;偶然在深夜打开收音机,沉醉于节目主持人的谈吐;从文字支配的电子之海中找到温馨的作品……正是因为我过着那样的生活,才得以发现、邂逅这些事物。
一次又一次的发现和邂逅,都让我满怀感谢与感动,甚至为此流泪。我不曾流下悲叹的泪水。
我绝对不会否定那段名为高一的青春岁月。我会大力肯定它,未来也不可能改变这个想法。
然而,我也要说,这不代表我否定其他人、否定所有歌颂青春者的生活。
他们处于青春的颠峰,即使是失败,他们也能看成是美好的回忆;即使发生争吵与不和,终究会化为一时的烦恼。
透过他们的青春滤镜,整个世界将变得不一样。
这样看来,我的青春时期或许也带有爱情喜剧的色彩。说不定我的青春没有任何错误。
那么,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否也会有充满光辉的一天?我的这双死鱼眼也是。会抱持这种期待,代表我的内心有某种东西正在萌生。
没错,在侍奉社的日子里,我学到一件事。
结论是……
我写到这里时把笔放下。
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伸伸懒腰,发出「嗯~~」的声音。
我不是被欺负,而是在写平冢老师要我重写的作文。我是说真的喔,我真的没有被欺负。
直到中间的段落都写得很顺,关于结论却迟迟没有灵感,才会耗到这么晚。剩下的拿去社办写吧……
我迅速将稿纸和文具收进书包,离开空蕩蕩的教室。
通往特别大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体育社团的吶喊声不断回蕩。
今天雪之下应该也会在社办看书。那样一来,我便能专心写作文,不受任何人打扰。
反正那个社团根本没在做什么事。
虽然偶尔会有奇怪的家伙造访,但那种情况非常少见。大部分学生有烦恼的话,都会找亲近的友人吐露,或自己忍在心里。
那或许是正确也是大家该採用的方法,但有些家伙就是办不到,例如我或雪之下或由比滨或材木座。
友情、恋爱、梦想等诸多事情,对许多人来说是美好的。说不定连苦恼着犹豫不决的样子,看起来也很耀眼。
有人说,那就是所谓的青春。
但是,性格扭曲的人会认为,那不过是喜欢沉浸于「青春」的自己而已。
至于我妹妹,大概会说:「青春?那是你看到的光吗?」那是青云啦,你看太多「笑点」了(注38小町说的是日本香堂的广告曲歌词。「笑点」则为日本的长青搞笑综艺节目)。
×××
我打开社办的门,见到雪之下一样坐在老地方,以一如往常的姿势读书。
她听到门发出咯吱声而抬起头。
「哎呀,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社办。」
雪之下将书籤夹入文库本。这个反应和一开始无视我、继续看自己的书相比,已算是大有进步。
「不,我也想放个假啊,但有件事得处理。」
我走到雪之下斜前方,拉开长桌对角的椅子坐下。这是我们两人习惯的座位。我从书包拿出稿纸,雪之下观察一会儿后,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把这个社团当成什么?」
「你还不是只在看书。」
我说完,雪之下不悦地别过头,看来今天也没有人前来委託。
寂静的社办里,只听得见秒针的滴答声。对喔,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八成是因为老是吵吵闹闹的家伙不在场。
「由比滨呢?」
「她说要和三浦同学她们出去玩。」
「是喔……」
真意外。不过,其实也还好啦,毕竟她们本来就是朋友,而且从那次网球比赛后,三浦的态度明显柔和许多,可能是因为由比滨变得敢说出内心话的缘故。
「倒是比企谷,今天你的伙伴没有一起来吗?」
「户冢去参加社团。或许是你的特训奏效,他现在很热衷于社团活动。」
所以也变得不太理我,真可悲。
「我说的不是户冢同学,是另一位。」
「……谁?」
「还问是谁……总是躲在你身边的那位啊。」
「喂,别说得那么恐怖……你该不会有灵异体质吧?」
「……唉,竟然能扯到幽灵,真是愚蠢。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雪之下叹一口气,用「要不要我让你变成幽灵」的眼神看我。这种对话有点怀念呢。
「我讲的是那一位。他叫财什么……财津同学吗?」
「喔,材木座啊,他不是我的伙伴。」
甚至连称不称得上是「朋友」都很难说。
「他说『今天得进修罗场……抱歉,我要以截稿日为优先』,然后就回家了。」
「他只有说话的口气像个畅销作家……」
雪之下低喃,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不不不,你也为必须读他作品的人想想吧。他完全不写内容,却先拿插画设定和剧情大纲给我看耶!还说:「喂,八幡!我有新点子!女主角是橡胶人,女配角可以把女主角的能力无效化!这一定能大卖!」白痴,这哪是新点子,根本是老掉牙的设定,而且是抄袭吧!
就结局看来,我们只是在那个黏答答的群体中待一会儿,之后又回到各自的容身之处。这是一生仅有一次的缘分。
不过,要说这里是我和雪之下的容身之处,我想也不是如此。
我们的对话有一句没一句,内容又不着边际,依旧有点尴尬。
「我进来啰。」
这时,门「喀啦」一声打开。
「……唉。」
雪之下似乎已经死心,扶着额头轻声叹气。原来如此,寂静的空间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破坏,的确会想出言抱怨。
「平冢老师,请您进来之前先敲门。」
「嗯?这不是雪之下的台词吗?」
平冢老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
「有什么事?」
雪之下问道,平冢老师的眼睛便像少年般闪闪发光。
「我要来公布目前的比赛战况。」
「喔,那个啊……」
我都忘了。应该说我觉得我们连一件事都没解决,会忘记也是理所当然的。
「目前你们各自获得两胜,算是平手。嗯,双方不相上下的比赛正是格斗漫画的精华……不过我本来是期望看到比企谷的死亡让雪之下觉醒啦。」
「为什么我会死啊……请问,我们明明没有解决什么问题,怎么会有两胜?而且来委託的人只有三个。」
她不会算术吗?
「根据我的计算,有四个人没错。我说过了,这是以我的主观和偏见论定。」
「『自己说了算』的规则能发展到这种程度,真是厉害……」
她是胖虎吗?
「平冢老师,能告诉我们您是如何判断胜利的吗?正如同刚才那个人所说,我们并没有解决任何一名委託者的烦恼。」
「嗯……」
被雪之下一问,平冢老师陷入沉默,稍微思索一下。
「这个嘛……烦恼的『恼』是『心』部,并且在『心』旁边写一个『凶』,在『凶』字上头加上盖子。」(注39「恼」的日文汉字为「恼」)
「这是哪个B班的梗?」(注40暗指日本电视剧「三年B班金八老师」)
「烦恼往往藏在真心旁。也就是说他们来谘询的内容,不一定是他们真正的烦恼。」
「第一段根本是多余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平冢老师遭到我和雪之下无情吐槽,显得有些丧气。
「这样啊……亏我还努力想一下……」
总而言之,胜败是由老师说了算。
老师来回看着我和雪之下,有些闹彆扭地说:
「真是的……你们互为敌人,感情还那么好……简直像一对老朋友。」
「哪里像……我才不可能和这个男的当朋友。」
雪之下耸耸肩。我以为她会斜眼瞪我,想不到她根本不看我。
「比企谷,你用不着沮丧,有句俗话说『再苦的菜也有虫喜欢』。」
老师如此安慰我。我没有沮丧啊……可是,为什么这份温柔会让我觉得难受?
「的确……」
雪之下竟然出声附和。等一下,害我意志消沉的人就是你耶!
但雪之下不会说谎,也不会伪装自己的心意,所以她的话一定能信。
她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开口说道:「总有一天,你也会遇见喜欢你的虫。」
「至少说是可爱的动物吧!」
我真谦虚,竟然没要雪之下说是人。
傲慢的雪之下握住拳头,露出一副「怎么样」的胜利表情。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看来逞得口舌之快让她很高兴,但我这个苦主可是一点也不高兴。
我说啊,和女生讲话时,不是应该要嘻嘻哈哈、你侬我侬外加亲来亲去吗?
真是奇怪。我要记下这一闪而过的心情,于是拿起自动铅笔。
这时,雪之下凑过来看。
「对了,你到底在写什么?」
「少啰唆,不关你的事!」
接着我大笔一挥,写下最后一行字:
——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