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与九月一日。
这两个日子明明是相连的,两者强烈的落差却高居一年之冠。
这是日常与非日常的交界线。
平日与假期交错之时,比企谷八幡的故事将跟着谢幕。
假期结束前,正是负面能量累积到最高点的时刻。这个世界说不定会被染成最坏的结局。
如此这般,今天是开始上课的日子。
我骑脚踏车穿过许久未见的上学路,这条路跟两个月前一样拥挤,而且越接近学校,学生们的喧闹声也越强烈。想必经过一个暑假,大家都累积一堆话想宣洩。举目所见皆是三五成群的学生,悠哉地往学校走去。
我在这所高中待了一年以上,因此认识不少面孔,不过仅止于认识的程度。
我在路上遇到户部与海老名,但没有开口搭话或打招呼。
虽说暑假期间的集训活动不是什么夏日的幻影,但那是因为情况特殊,我们才有机会讲到话。校园内和校园外各有不同的距离感和相处方式。
关于这一点,我当然区分得相当清楚。
因此从第一个遇到的川崎开始,我即使看见认识的人,还是老样子保持沉默。
平时交情不是那么要好,见面时却主动拍打对方的肩膀;明明不知道对方本来的肤色,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你是不是晒黑了」——与其跟这种虚伪的人混在一起,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可是诚实得多。
大楼门口有很多到校的学生同样默默地不说话,不知他们是否抱持跟我一样的想法?
但事实上,他们一见到认识的人,眼睛马上亮了起来,高高兴兴地跟对方聊天。
在我的观念里,人们被搭话时会感到高兴,最大的理由在于自我认同的欲求获得满足。
他们藉此确定对方认同自己这个人、接受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确定自己拥有让对方前来搭话的价值,并且为此感到高兴。
反过来说,我们能够自我认同的话,便不需要上游的确认过程。
独行侠是以孤傲真正地确立自我。
我真是爱死了懂得这样思考的自己。我真是太了不起啦!
我试着靠自己满足自我认同的欲求,开始爱的生产。如果供给过多,则称为自体中毒。照这情况看来,我已经成为散播爱的一方……我懂了,原来我是神啊……
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在脑中把玩这些白痴的念头(世间称之为哲学)。
我已在这栋校舍度过一半的高中时光。
这些情景是如此熟悉,但总有一天,我也会忘得一乾二净。
如同泛黄相片的景象中,突然出现一个让我毕生难忘的身影。
阳光从楼梯旁的玻璃照射进来,使暑气冉冉上升。那个身影在暑气中散发凛然的气息,不让任何人靠近。
那是雪之下雪乃。
我发出「哒」一声踏上楼梯时,她察觉到背后的动静而回过头。
「哎呀,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我早已习惯她高高在上的态度。
雪之下配合我的步调,跟我一起往上爬,所以我们始终维持两阶楼梯的距离。
「比企谷同学。」
她未转过头,而是背对我呼唤我的名字。我只用头部动作回应。
雪之下用几秒钟的时间,才会意我的沉默即为回答,于是她接着说下去。
「……你见到我姐姐了,对吧?」
她这句话混杂在其他学生的喧闹声中,不过听起来还是相当清楚。
「是啊,碰巧遇到。」
我这句话的声音不知如何,雪之下是否有确实听到?
在来得及确认答案之前,楼梯先一步到达尽头,通往二年级教室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往左边走是雪之下所在的J班和I班,往右边走是H班到A班。
我们之间的距离在这个路口缩短,雪之下停下脚步。
「那个……」
「——社团活动今天就要开始吗?」
我走到她前面,半转过身问道。
她面露困惑,难得地说不出话。
「是、是啊……我是打算如此……」
「知道了,那晚点见啦。」
我还没说完这句话,便先踏出脚步。
我的背部感觉得到雪之下的视线。她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把话吞回去。
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停下脚步。
通往教室的路上,其他班级满是同学们再次见到面的喜悦和活力。
F班也不例外,没有任何人发现我进入教室。
我为此暗自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是原来的我。
我喜欢自己。
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讨厌过自己。
不论是高阶的基本性能、可以说是上相的外貌,还是悲观又现实的想法,我一点都不讨厌。
然而,这可能会是我第一次讨厌自己。
妄自期待,妄自把理想强加在对方身上;自以为了解对方,最后又妄自对她失望——我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次,结果还是改不过来。
——雪之下雪乃也会说谎。
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却无法接受。我讨厌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