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校园里,一阵风吹过,扬起阵阵沙尘。
我绑好红色头带,配戴上救护组的臂章,走向营运委员会的专用帐篷。
环视场上所有人,大家清一色穿着跟我同样的运动衫,把红色或白色头带拿在手上、绑在头土,或披在脖子上,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有人现在便干劲十足,做好万全準备,也有人嘴巴上抱怨「真懒得参加运动会~」却又把头带绑得超认真。户部同学,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
今天阳光普照,迎面吹来舒畅的凉风,想活动身体的话,正是再适合不过。像这样信步晃去帐篷,便有一种散步般的愉悦心情。
真是举办运动会的最好日子。
要不是有营委会的工作在身,这么美妙的天气,我一定会在外头打盹,顺便欣赏穿着体操服的少女和户冢,在运动场上全速冲刺的样子。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今天我不仅是营运委员会的一员,还得在救护组的帐篷处待命,所以无缘见到在运动场上全速奔跑的户冢、蹲踞在地等待起跑的户冢,以及在障碍赛跑中被网子束缚、不停挣扎的户冢。唉,果然工作就输了。
『参加比赛本身,便是有意义的事。』
这是现代奥运之父,皮耶德·古柏坦于演说中提到,日后广为流传的名言。现在世人却常常曲解,用这句话强迫大家参加活动。这个世界上,明明充斥着参加只是浪费时间的无聊事。
如果参加本身便有意义,参加「不参加」的集团想必也能带来意义;如果任何经验都有价值,「不经验」的经验肯定也有其价值。真要说的话,不经验大家都经验过的事情,反而是更宝贵的经验。
「又——来了。」
我转过头,发现由比滨同样出现在帐篷下,还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刚才心里想的内容,大概全都不小心说出口了。
「逻辑完全不通,却很有说服力,这种话最要不得。」
同时来到帐篷的雪之下也叹了一口气。我突然发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穿着运动衫的雪之下。老实说,还真不搭。她跟运动衫的严重不协调,加上与平时打扮的巨大落差,竟然反过来令我觉得「多看一下,其实也满搭的」,未免太不可思议。
不谈这些了。针对她们的否定,我有一套自己的理由。
「不,等等。错的不是我,是这个社会。我行的可是必要之恶。」
正因为社会上存在恶人,善人才得以被衬托出来。若没有我这个青春下的败者,难道有谁能感受到青春的光辉?人最喜欢的莫过于比较。只要跟某个对象比较,发现自己更加幸福,便能产生幸福的心情。
雪之下听了我的话,不动声色地回答:
「自称行必要之恶的人,十之八九不过是纯粹的恶人。」
「对啊。我也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由比滨的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好像不是指恶,而是我本身……
「两位小姐,麻烦别再说得好像我的存在一点也没有必要好吗?」
我出声抗议,帐篷内便传来某人开怀大笑的声音。原来是正在里面忙碌的巡学姐。
到了运动会当天,巡学姐的兴緻特别高昂。她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过来,搂住雪之下和由比滨。
「你们的默契真好!」
听到她这么说,我们三人通通露出「哪里好了」的表情。不过,巡学姐丝毫没有在意。
「好!今天要好好加油——吼嘿吼嘿吼——」
「喔、喔……」
奇怪,为什么她那么有干劲……我们有点尴尬地跟着应声,巡学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把雪之下和由比滨搂得更近。
由比滨惊讶了一下,害羞地红起脸颊,雪之下也扭动身体,想挣脱巡学姐的怀抱。
巡学姐把脸贴近两人,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当下,一字一句地慢慢吐露:
「谢谢你们。好在有跟你们谘询,今天一定会玩得很快乐。」
不同于先前的亢奋,她现在的话音平静下来。
这是来自巡学姐的委託。对她而言,这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运动会,说不定也是以学生会长身分参与的最后一个大型活动。因此,她希望这个活动能成为最后的高潮,成功地画下句点。
运动会尚未正式开始,巡学姐已是感慨万千。雪之下轻轻移开她的手,沉着地告诉她:
「不,城回学姐。还没有结束。」
「咦?」
巡学姐露出讶异的表情。
「我们接下的委託,目前只完成一半。」
她的委託的确还没完成。印象中,她还在最结尾加了一句话。
由比滨也抓起她的手,用力握紧。
「没错!今年的运动会,我们要拿下胜利!」
想要获胜——她在信中是这么说的。
唯有这项委託,达成的困难度特别高。毕竟比赛的机运很重要,不到结束的那一刻,根本无从得知谁赢谁输。话虽如此,我们仍然能透过努方,提升获胜的可能性。
巡学姐逐一凝视我们。接着,她的眼角好像闪过一阵光芒。
「……嗯。一起加油吧!」
她抹一下眼角,温和地笑了起来。
×××
儘管大家都想赢得比赛,实际情况却不是很乐观。
开幕典礼的善后工作刚结束,好不容易喘一口气,紧接着便要开始比赛。运动会即将正式展开。
我只参加了赛跑类的项目,所以其余时间都待在救护组,好整以暇地欣赏表演。从比赛开始到现在,红组几乎是一路输过来。
本来觉得中午之前难免出现这种样态,想不到过了中午,却越来越陷入劣势。
所谓兵败如山倒,红组开始陷入低气压,大家也渐渐地无心应战。有人开始放水,像是在暗示其他人「我没有拿出全力啦!哎呀~我根本没有拿出全力啦!」还有人当起小丑,搞出一些引人发噱的举动。
如果这些人平常便是专门搞笑的角色,即使没有成功製造出笑料,至少也能得到大家的理解。
可是,如果换成平时表现得很正常、较不醒目的人受现场气氛影响,製造只有几个比较亲近的友人才懂的笑料,可是会酿成悲剧。我只是待在角落,看到一群人围起来对中间的人抱怨「你在搞什么鬼」,便觉得快要受不了。虽然这里是救护组,我们也没办法治疗心灵受到的创伤……
在这种全校规模的活动上,最好还是先掂掂自己有多少斤两,别出现超出形象定位的举动。
若要打安全牌,便是认真参与比赛。
真正「有个性」的人,就算跟所有人採取相同举动,照样显得特别突出。「特立独行」跟「个性」并不能画上等号。
现场正好有个很理想的例子——白组的中心人物,叶山隼人。
叶山完全没有刻意表现得不同于其他人,仅是很普通地跑接力赛,或者轻鬆突破障碍赛跑。不过,他就是显得特别耀眼。
不仅如此,他的参赛项目也居所有学生之冠。活跃到这个程度,女生们哪有不为他放生尖叫的道理?
为白组贡献最多分数的叶山,即使是比赛之间的空档也不得閑,在周围女生的层层包围下尴尬地笑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看着这样的情景,却不觉得吃味,大概是户部等家伙也混在其中,跟着大家一起笑闹的关係吧。
可是,能够看着眼前这幅光景,产生会心一笑的人,只有像我这样的局外者,或是跟叶山同队的伙伴。
红组的男生们纷纷流露怨恨的眼神,其中又属材木座的恨意格外强烈。看到他的眼神,我都觉得自己的死鱼眼似乎也没有死得特别严重。
叶山接连为白组贡献分数,不断打击红组的士气,使得比赛开始到现在,都让白组佔尽优势。
快到终盘的时候,我看了看架设在远处校舍窗上的计分板,两边的得分落差已经相当大。
白组一百五十分,红组则只有一百分……看样子,恐怕是很难挽回颓势。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同一时间,旁边也传来一声叹息。我转头看过去,由比滨伤脑筋似的站在那里。
嗯,我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开赛前才发下豪语要赢得胜利,现在却……想到这里,我又发现另外一个人,带着比我们更严肃的眼神,紧盯那块计分板。
雪之下双手交于胸前,轻声询问:
「……还剩下哪些项目?」
她的语气充满不由分说的气魄,我来不及多想什么,便乖乖回答:
「咦?喔,剩下千马战跟倒竿比赛这两大压轴。」
「嗯……」
雪之下不再开口,仅是低声沉吟。
我跟由比滨都有所察觉,彼此对望一眼,互相点头。
开始了,又要开始了……
跟猛烈燃烧、轰轰作响的赤红色火焰相比,静静燃烧的苍蓝色火焰更加灼热。此刻的雪之下,就好比后者的苍蓝色火焰。
即使比赛进入尾声,看似没有扭转的机会,她仍然不肯放弃,努力思索获胜的方法。这正是不屈不挠的极致。
×××
经过短暂的休息时间,我们开始为压轴比赛做準备,利用担任大将者换装时,将其他学生整队完毕。
虽然我隶属于救护组,碰到如此大规模的比赛,也不得不机动支援。
顺带一提,身为千马战提案人的材木座,也自动自发地过来帮忙。
他别着自製的「製作总指挥」臂章,不知道是想展现责任感,或是单纯因为今天我没空理他,閑到发慌才变成这样。答案十之八九是后者,所以我很贴心地只字不谈他的臂章。
材木座、学生会与部分现场组的人整队和带队时,我听到阵阵兴奋的尖叫声。
回头一看,以海老名为首的大将正步入会场。雪之下将头上的头带系牢,同时向我开口:
「整好队了没?」
「嗯。」
我简短应声,伸手比向队伍,要她自己验收。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等待选手入场。现在只剩下一件事让我好奇,我决定把这个疑惑搞清楚。
「……那么,这是什么打扮?」
「……我自己也想知道。」
雪之下叹了一口很重很重的气。出现在她身上的,是装饰华丽得过头、又有点游走在尺度边缘的盔甲装。虽然受製作材料影响,整体看起来颇为廉价,但分离式手甲间隐约露出肉色肌肤,肩膀到背后也完全挖空,着实赏心悦目。胸甲跟手甲保留了该有的厚重感,下半身的裙子则轻盈地随风飘扬,所以柔和的成分还是比较重。
这身盔甲是紧急赶工做出来的,完成度已经很不错。不过,还是有地方明显很奇怪。
很有问题喔……根据之前看的设计图,应该要更偏和风才对,什么时候又被改成这副德行……看样子,製作过程充满许多我不知道的黑箱……雪之下也满脸不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四肢和领窝。
不晓得其他人又是怎么想……我来看看由比滨好了。比滨小姐、比滨小姐——喔,找到了。
由比滨摸摸胸甲,摸摸手甲,再拉拉裙摆确认。接着,她的脸颊涨得通红。
「天啊~~超难为情的……」
在全校学生的面前做角色扮演,会感到难为情也是理所当然啦……另一方面,海老名满意地看着她害羞的模样,身旁还站着同样换装过的川崎。啊,川崎也穿成那个样子,而且心情很明显差得要命。能不穿的话,她绝对不会想穿那种玩意儿……这时,川崎注意到我的视线,红着脸颊瞪过来。
「……怎样啦?」
她的声音散发怒意,好恐怖。要是我现在回答「没什么」,大概只会使她的心情更差……不管怎么样,先敷衍过去再说。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满适合的。」
「……你是要找我吵架吗?」
结果,川崎的敌意比之前更为强烈。奇怪了,我明明是在夸奖……好好好,知道了。是我不好,我不会看你了,所以别再那样瞪过来好吗……
我偷偷挪开视线,躲避川崎的兇狠眼神。别开眼睛后,海老名回到视线範围。她眼其他人一样穿着盔甲,但态度就大方很多。
「……真的要穿这样比赛?」
由比滨讶异地拍打着全身上下的装扮,仍然半信半疑的样子。这时,她的腰带垂了下来。川崎见了,便不耐烦地叹一口气,走到她的背后,帮忙绑好。
「因为是合战嘛,大将当然得戴上盔甲。」
海老名轻拍由比滨的肩膀说道,化解她的不安。
「可是——」
由比滨扭了一下身体。
「不要动。」
「呜!」
川崎严厉地命令,她马上乖乖闭紧嘴巴。
「不过,突然要我们穿成这样,实在有点……」
雪之下的脸上蒙着黑影。
海老名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不觉得这样很棒吗?这可是由我设计,沙沙製作的特别版服装喔!」
「不要叫我沙沙。」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校庆过后,海老名跟川崎的距离感,好像一口气缩短了许多。
川崎完成每个人的最终确认后,郑重地点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