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敞开的大门灌入室内。
平冢老师拨开左摇右晃的乌黑秀髮,踩着「喀、喀」的脚步声走进来。
「有点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老师一边环视我们一边说着,然后露出疑惑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个人谁也不回答。由比滨尴尬地把脸转到一旁,雪之下闭着双眼,摆出事不关己的表情动也不动。
这段不自然的空白时间让老师更加疑惑。她不解地看向我。
我的心脏还没强到能忽略别人直视过来的眼神,只好儘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不,什么事也没有。」
我自认这个回答简洁明确,但平冢老师听了,只是泛起苦笑。她大概也察觉到不对劲。老实说,只要是明眼人,看到雪之下跟由比滨都不答腔,肯定会觉得大有问题。
「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其实没什么关係。」
我的话中之意,是「不管老师哪天来,大概一样是这个样子」。即使过了明天跟后天,胶着状态恐怕仍会持续。
「……这样啊。」
老师似乎也读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耸耸肩,稍微叹一口气。
由比滨敏锐地察觉气氛再度沉重,赶紧开口出声。
「老师,请问有什么事?」
「啊,对喔……你们进来吧。」
老师朝门口呼唤,门外的人柔和地说一声「打扰了」,静静地走进来。那个熟悉的人影绑着双辫子,用髮夹固定浏海,露出的光亮额头颇为可爱。
没错,她正是现任学生会长巡学姐。
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位生面孔的女学生。
「我们有事情想来谘询……」
巡学姐说明来意后,看向站在后面的女学生。
那位女学生乖乖地往前踏一步,亚麻色的中长发随之摆动。
她似乎天生拥有那样的发色,发质也维护得很健康,夕阳照耀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之粒子。
轻飘飘的头髮搭配圆滚滚的大眼睛,给人小动物般的可爱印象;制服也有那么一点点不整,过长的开襟毛衣袖口则被她轻轻握在掌中。
我看着她,纳闷到底是什么人。她泛起略显害羞的微笑,转向我们这里。
这一瞬间,我的心中出现骚动。不过,当然不是因为我对她一见锺情,纯粹是脑中的警铃响起。
「啊,伊吕波。」
由比滨一认出她,那位名叫伊吕波的少女也稍微把头偏向一边,用温和的声音打招呼。
「结衣学姐,你好~」
「嗨啰~」
两个人在胸前轻轻挥手。
「啊,原来你们认识。那我就不用再介绍啰!」
巡学姐看到她们的互动,满意地点头。
一色伊吕波——
我对这个人名有印象。
没记错的话,她是一年级学生,担任足球社的经理。我们在暑假前举办柔道大赛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活动时,她直接闯进活动现场跟叶山纠缠……这么说来,不知她跟三浦后来怎么样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过去事情的时候。
这次的委託八成正是跟一色伊吕波有关。
那么,为什么连巡学姐也要来?
我用视线请巡学姐说明,她点点头,开口:
「大家应该知道,学生会干部的选举快到了吧?」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只要没被强迫参与筹划,我一向对学校活动不抱持兴趣,也不会有什么概念。
我侧眼窥看其他人的反应。由比滨同样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摇头。
由此可知,学生会干部选举不是大家特别关心的活动。如果是认识的同学或朋友参选,自然另当别论。不过,大部分学生的校园生活非常平凡,几乎没有跟学生会打交道的机会。
对一般学生而言,学生会是一个「虽然搞不清楚那群人在做什么,但那群人的确在做些什么」的存在。学生会干部的选举说不定也是相同的感觉。
即使是我,要不是因为在校庆跟运动会帮过忙,大概也会抱持这种想法。由比滨大概也是如此。
唯有雪之下不同。
「知道。投票的消息跟候选人名单应该都已公告出去。」
「不愧是雪之下同学,说的没错。除了无人参选的书记,其他职位都已经公布。」
巡学姐听到雪之下的回答,高兴地拍几下手。
「其实,原本应该要更早投票。但因为参选人数迟迟凑不齐,才决定延期举行。继任人选不赶快出炉的话,我也没办法交棒……呜呜呜~」
她半开玩笑地假哭几声。
「校方也太仰赖你了。我个人是希望在运动会期间便完成交接……」
「哪里,一点也不会!而且我已经推甄上大学,不用再準备大学考试。」
平冢老师担忧地看着巡学姐,巡学姐笑着挥手表示「没关係」。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巡学姐是三年级学生,再过不到几个月便要从总武高中毕业。
能看到温温和和的巡学姐的日子已经不多,我赶紧趁现在多看几眼。这时,她想起自己还有话没跟我们说完。
「啊,对喔,差点忘记跟你们解释。所以,我们学生会全体干部组成选举管理委员会,把这个当做最后的任务。」
换句话说,现任干部都不会投入这次的选举。
想想也是。他们一定觉得跟巡学姐一起工作非常有价值,而且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还是说经历惊涛骇浪的校庆跟运动会后,他们早已不断在心里吶喊「我不要再待在学生会啦~~」
「然后,现在已经完成选举公告……」
「ㄍㄨㄥ ㄍˋㄠ……」
由比滨低声复诵听到的辞彙。然而,今天没有人好心为她说明。平时总是第一个注意到的雪之下抚着下颚,看起来在思考什么。
「以我们学校来说,公告大致上就是公布投票日期跟参选名单。」
平冢老师于心不忍,在旁解释给由比滨听。由比滨连忙道谢,用笑声掩饰过去,并且转移话题。
「谢、谢谢老师。啊哈哈……那么,那个『ㄍㄨㄥ ㄍˋㄠ』怎么了吗?」
这时,巡学姐看了一色一眼。
「一色同学要参选这一届的学生会长。」
喔~~这个人要参选学生会长啊……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失礼,但我实在无法想像。不管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对学生会的工作有兴趣。
我盯着一色猛瞧,纳闷她跟学生会格格不入,为什么还要参选。一色察觉我的视线,把脸转过来,对我连眨几下眼睛。
她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等一下,你刚才明明看过我这里……难道你把我当成装饰品还是什么东西?全世界有哪个社团会在社办放这么前卫的图腾柱,你说说看啊!
不过,一色不但没有对我露出嫌恶表情,还像是发现什么,用手遮住脸上的笑意。
「啊~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学生会格格不入?」
「啊,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看着她的笑容,我不禁闪烁其词。
好吧,毕竟人不可貌相,用人设决定追不追一部动画乃不智之举。我偷偷别开视线,抛弃先入为主的观念。
结果,一色不太高兴地扠腰,把身体凑向前对我说下去:
「人家常常被说很迟钝又慢半拍,所以清楚得很喔~」
糟糕,这个女的不太妙。
儘管她带给人轻飘飘的印象,骨子里其实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对时下女高中生该有的样子再了解不过。裙子的长度不及膝盖,化妆着重淡雅自然,乳黄色开襟毛衣的袖子稍微盖过手腕,领口的蝴蝶结也只是鬆鬆地挂着,其间露出的空隙使锁骨若隐若现。
她的外表温和,却表现得跟大自己一届的由比滨没有距离,彷彿自己跟她相当熟识。
……这个人果然很危险。
她正是习惯处在众人的目光下,能发挥大家对自己期盼之角色性的「女高中生」。有种刻意将稳重的性格与女性婉约的一面完全表露在外,不让人窥见其内心世界的感觉。
根据过去的经验,这种人很有可能是地雷。
自认直爽乾脆或自称嘴巴很坏的人,其实只是欠缺细腻的人渣。相同的道理,明明没有人问便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帮自己定义的家伙,十之八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认个性天真的人也一样。
既然说到这个,我顺便提一下。会说出「反正我就是专门吐槽的人嘛」等等蠢话的白痴,同样可以归进上述类别。自称专门吐槽的家伙最喜欢喊着「喂——」敲别人的头,或者不过是跟别人进行单纯的对话,却动不动插一句「所~以~呢~」还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每次看到这些行为,我就觉得倒尽胃口。自以为是搞笑艺人的白痴,总让我莫名地火大。他们还有另一个特徵,是脑中深植「我会捉弄别人我超有趣」的错误观念,轮到自己被捉弄时,却又翻脸不认人。最后这段补充未免也太多余。
总而言之,我对一色伊吕波的印象,即是有点假惺惺,又有点倒胃口。
不过,其他人似乎对她没什么意见。也罢,可能只是我自己反应过度。
「……那么,你有什么问题?」
一直默默听着的雪之下鬆开盘起的手,慢慢放到桌上。她大概逐渐失去耐性,口气有些焦躁。
巡学姐这才发现还没进入主题,赶紧开口补充。
「一色同学要参选学生会长……不过,该怎么说呢……希望你们能帮忙,让她不要当选。」
她大概也很犹豫该怎么表达,用字遣词有点暧昧。一色登记参选学生会长,但是又不想当选——我开始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嗯……简单来说,是想要我们让她输掉这场选举?」
从现有的事实思考,我自然而然得出这个结论。巡学姐也点头同意。一旁的由比滨听了,头上冒出一堆问号。
「所以……你其实不想当学生会长?」
「啊,是的,没错。」
一色认为自己跟由比滨熟识,说起话来比较没压力。她一派轻鬆地回答,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然而,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实在很难苟同那句话。不管背后的原因如何,至少那都不是学生会长参选者应有的态度。
「……那么为何还要参选?」
面对雪之下的责问,一色这才开始不知所措。
「其实,我没有主动登记参选,是其他人用我的名字……」
什么?你该不会是哪里的偶像吧?
一色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害羞起来,我不禁用死鱼眼瞅着她。不过,她不在意我的视线,或根本无视我这个人的存在,戳着自己的脸颊沉吟思考。
「嗯~~不知道是不是我容易惹人注意?这种事情满常发生的,我又是足球社的经理,跟叶山学长和其他高年级的很要好,他们可能是看我这个样子,所以说我很适合当学生会长~」
我不太懂她究竟想表达什么,但还是先努力理解看看。她刚才说了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你是不是被欺负?」
「不算欺负,比较像得意忘形吧~班上的几个朋友联合起来捉弄我~」
一色竖起食指抵住下颚,一边思考一边说。她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让我开始感到头痛。
这个人到底想表达什么……
「所以,这次我觉得也是一样~」
原来如此,我完全不懂。
虽然完全不懂,但还是能大致归纳出「总是被捉弄的我一不小心得意忘形,等发现时自己已经变成学生会长」的结论。不是说现在早就不流行又臭又长的标题吗?别再来这套好不好……
人们容易因为群众起鬨而得意忘形,不好好想清楚而酿成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态。看来一色同样犯了年轻人才会犯的错误。
话说回来——
她的确是容易被女生讨厌的类型。
这点我非常清楚。
她是温温和和、轻轻柔柔,清纯却一点也不纯真的隐性蕩妇。我念国中的时候,也遇过这样的家伙。她把男生玩弄于股掌间,我甚至以为她是杂耍师呢。
连风间武藏(注7指横跨动漫画之作品《小钓手武藏》主人公。)都没办法钓到那么多鱼,她用的究竟是什么饵?
先不论一色因为得意忘形而闯祸,在背后策动的人肯定怀有相当程度的恶意。
「可是,一般学生能代替别人登记参选吗?」
由比滨稍微举手发问。平冢老师交叠双臂,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