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十一月进入尾声,夜晚变得冷得要命。
说是这么说,由于我一路拚命踩着脚踏车回家,抵达家门时已是汗流浃背。
我气喘吁吁地进入屋内。
首要任务是直接进浴室,脱掉身上的制服,好好沖个热水澡。
在高温洗澡水的刺激下,冰冷的身体发出阵阵刺痛。
但是不论沖洗再久,仍旧觉得提不起精神。我最后索性放弃,关掉水龙头。
我瞅着镜中不断滴水的自己——你还是老样子,挂着一对死鱼眼。
走出浴室,擦乾身体后,我回房间穿衣服。
步上二楼的客厅,只见家猫小雪蜷卧在沙发的垫子上打盹。
缓解疲惫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寻求小动物的治癒。先前踩脚踏车踩得太激烈,
腿部累积过多乳酸,整个人累到快瘫掉。
于是我坐上沙发,抓起小雪把它翻面、拉长、弹弹耳朵、捏捏肉球,再把脸埋进它的肚子。天啊,潮快乐der~
小雪饱受我的玩弄,满脸不爽地看过来,像是在说「你在搞什么……」哇,我家的猫超讨厌我,太有趣了。
「哈哈哈……唉……」
不知不觉中,我的笑声变成叹息。
「抱歉啦。」
我摸一把小雪以示歉意,它还是把脸甩开,跳下沙发,走到客厅门口,跳起来灵巧地抓住门把打开门,离开客厅。喂,记得把门关好!你是想冷死我吗?
小雪把我一个人丢在客厅。
对平时的我而言,这是一段能悠閑度过的宝贵时间。
然而,在此刻的无声空间中,我的脑袋不断想着相同的事。
学生会长选举的问题,早已在脑内重複不知多少次。
如果雪之下或由比滨其中一人当选学生会长,可能发生什么问题?侍奉社将从此消失。其实我个人并不介意,毕竟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侍奉社一定会消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使现在我们相安无事,什么都没发生,大家毕业之后,侍奉社一样得画下句点。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既然侍奉社一开始便注定要消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等等。为什么我这么执着于找出问题?
执着于找出问题这个问题本身便是一个问题……我又不是在写《太空战士13》的剧本,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把单纯的事弄得这么複杂?
不论我认真思考或者不认真思考,都得不到答案。
我仰头看向天花板,深深叹一口气。
既然连问题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得出答案?
也就是说,目前缺乏构成前提条件的「理由」。
我没有驱使自己採取行动的理由,没有把问题视为问题的理由。
没有充当起因的理由,问题自然不成问题。
关于一色的委託,几乎已经底定由雪之下跟由比滨参选学生会长解决。她们的做法的确比较可行。
所以,再来没有我出场的份。
所以,我再也不需跟一色站在同一边,跟她们对立。
话虽如此,心中的焦躁并未退去,彷彿在问我「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被自己驳倒,面临新的问题,然后再被驳倒,如此反覆循环。
自己的这种性格真麻烦。脑筋动得很快,却只做得了半套,这种行为实在不可取。
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是用这种方式勉强解决问题。毕竟我没有可以商讨问题的对象,即使有,我恐怕也不会真的找对方讨论。
人只能从伸手可及,可以支撑的範围寻求依靠。
一旦超出这个範围,依靠的人也会跟着倒下。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不可能为交情不深的朋友成为他的借款连带保证人。
依此思考,我可以求助的人相当有限。
我没办法成为别人的支柱,自然没办法请别人提供依靠。
要是连对方都倒下,我便糟蹋了对方愿意协助的善意,以及愿意依靠的信任。
独行侠的人生守则是「绝对不造成麻烦」,坚持不成为别人的负担。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克服十之八九的障碍。
因此,我从来不依靠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的依靠。
唯一的例外是家人。
唯有家人容许我百般依赖,我也不吝于接受他们的依赖。
面对家人的时候,我可以把善意、信任、可能或不可能等问题抛到一边,大方地对他们伸出手,毫无顾忌地靠到他们身上。
虽然老爸真的有点杂碎,老妈喜欢大呼小叫外加碎碎念,我这个人游手好闲,只知道当个米虫,还有老妹可爱归可爱,却喜欢打鬼主意,但是又思虑不周——
在「家人」这层关係内,不需任何理由。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即为最大的理由。
当然了,这也可能成为无法原谅或憎恨的埋由。
现在能够让我依靠的人——
想必就是家里的某个人。
老爸或老妈吗?不,我不认为跟他们谈这件事有什么帮助。这两老真没用,除了养我、爱我,偶尔骂我之外便没有其他用处。与其担心我这个儿子,不如先担心自己的身体,还有老了以后要怎么办行不行?一定要给我长命百岁啊!
说到父母亲,他们今天八成也要很晚才回来。社畜真命苦……这时,客厅门「叽」的一声开启。
又是家里的那只猫吗?我转过头,发现不是小雪,是身着尺寸略大运动衫的小町。
小町大概是念书念到一个段落,下楼找喝的东西。她无视我的存在,自顾自地打开冰箱,看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想喝的饮料,又把冰箱关上。
她下楼似乎只是为了找饮料,于是转身準备离开。这时,我对她的背影喊道:
「小町。」
「……嗯?」
小町把头转过来,侧眼看着我。她还在生气……或许我不应该挑现在跟她说话。但自己都已经开口,又告诉小町「没事」的话,她一定会更生气……
「嗯……要不要喝咖啡?」
我张口思索一番,好不容易想到解套的方式。小町听了,微微点头。
「……好。」
「……知道了。」
我爬起身,走进厨房取来热水壶装水,开始加热。等待水烧开的期间,我準备好两人用马克杯以及即溶咖啡。
小町站在厨房台面前,托着脸颊静静等待。
没有人开口说话。
水烧开后,我把水注入马克杯,香气立刻伴随白色烟雾窜升。我将握把朝向小町,把杯子递给她。
「喏。」
「嗯。」
小町接过杯子,便走出厨房。看来她打算拿回房间喝。
那般行为很明显是在说「在我气消之前别跟我说话」,但我还是厚着脸皮对她出声。
「我说,小町……」
「……」
小町在门口停下,维持看着前方的视线,默默等我说下去。
拖到现在才说出这件事,不知道小町听了会做何反应——我怀着不安开口。
「……有件事,想跟你谈。」
「嗯,说吧。」
想不到小町当场应允,把身体靠上墙壁。
时隔一个星期再度看到彼此的面容,我们不约而同露出久违的笑容。
接着,小町收起笑容,轻咳一声。
「可是在那之前,是不是该先说什么?」
有道理。我跟小町直到前一刻都还在冷战,现在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脸皮未免也太厚。我搔搔头,思索自己该说的话。
「……前几天,是我的表达方式不好。」
小町听了,不悦地鼓起脸颊。
「不是只有表达方式不好吧?哥哥的态度也有问题。还有个性,跟眼睛。」
「你说的对……」
我完全无法反驳。小町接着又说:
「反正一定又是哥哥闯了什么祸。」
「完全正确。」
我毫无招架之力,但小町不就此罢休。
「而且还没向小町道歉。」
「嗯……的确。」
仔细想想,刚才的那句话还真的算不上道歉。
我正要开口再次好好道歉时,小町轻叹一口气,嘴角浮现「真受不了你」的微笑。
「不过,哥哥就是这个样子,对小町来说已经够了。作妹妹的决定原谅哥哥。」
「谢谢你啊……」
一开始惹你生气是我不好,但你的姿态是否太高了点?是否?我的不满明显表现在脸上,倒不如说我就是要让小町知道自己的不满。
小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稍微撇开视线,用力清清喉咙。
「还有……小町也要说对不起。」
她夸张地把腰弯成九十度,对我低头道歉。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哎~别放在心上。作哥哥的当然会原谅妹妹。」
「哇~~姿态也太高了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慢慢喝起各自的咖啡。虽然这杯咖啡没加牛奶、没加砂糖、也没加炼乳,滋味仍然很美妙。
小町把杯子放到桌上,开口:
「那么,哥哥有什么事要谈?」
「说来话长喔。」
「……没关係。」
她一口答应,走向沙发,坐到我的身旁。
×××
我从毕业旅行的始末,到最近的学生会选举,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小町去厨房泡好第二杯咖啡,端到沙发前的桌上。
「喔……的确很像哥哥会做的事。」
这是她听完后,发出的第一个感想。
「不过,小町是因为跟哥哥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才有办法理解。」
我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小町在咖啡里加入较多牛奶跟砂糖,味道调得刚刚好。
她轻轻坐回我旁边,喝一口咖啡,把头抬起。
「小町可以笑过哥哥是笨蛋就算了,可以认为这个人真的没有救,所以……又觉得有点难过。」
小町把脚放到沙发上,双手环抱大腿。
「可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她们完全不懂为什么,只觉得很痛苦。」
我不求其他人的理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说自我满足吧。事实上,我那么做不是为了任何人,自然不可能得到谅解或同感。
小町是唯一的例外。可是,她也露出些许悲伤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