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放学后,我们在学生会办公室集合。
在跟海滨综合高中开会前,我们决定先召开一场会前会。照这个情况看来,为了会议的会议所召开的会议会前会诞生之日,已不远矣。
昨天我先传简讯通知由比滨,请她帮忙联络相关人员,所以全部的人都确实到场。
学生会干部坐在会议桌的一角,我跟其中的一色对上视线。
经历前天的事件,本来以为她会消沉好一阵子,但实际看起来并不是如此,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她勉强装出来的样子。
她左右张望一阵子,问道:
「嗯——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集合呢?」
「确认我们的方针,还有今后的事情。」
「喔……」
我回答后,她发出似懂非懂的回应。雪之下见了,皱一下眉头,瞪她一眼。
「这场会议本来应该由一色同学召集才对。」
「是、是……」
一色吓得跳了一下,随即坐直身体。现在的雪之下的确有点恐怖……不过,今天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对一色说教。
「好啦,别提这些了……」
我催促大家赶快开会,结果,雪之下把焦点转移到这里。
「你最好不要宠坏她,还以为那是对她好。」
我了解雪之下想表达什么。除了宠溺与温柔,我们也不可以混淆爱恋、心痛,与坚强(注40女星筱原凉子的第四章单曲。)。雪之下对一色那么严格,正是代表为她着想,亦即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
「一味对她严厉的话,只会让她觉得你很无情。」
「即使如此,如果什么都帮她做得好好的,也无法让她成长。」
我跟雪之下互不相让,两人的论点有如一双平行线。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家人数落的小孩……」
雪之下听见一色的嘟哝,开口还想说什么,由比滨赶忙上去劝阻。
「别这样嘛,伊吕波也刚上任不久,还不是很习惯……」
「……也是。」
经过一番安抚,雪之下终于让步。
老实说,她的论点也很有道理。如果一色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学生会长,当然是再好不过。儘管找没什么了不起,也没有伟大到能教导别人什么,连胸口的悸动都不明白(注41出自动画《名侦探柯南》片头曲「胸がドキドキ」歌词。),我还是得考虑到一色未来的任期,给予适当的协助。
我清清喉咙,看向正对面的一色。
「你晓不晓得,目前的问题出在哪里?」
「嗯,金钱、时间跟人手都不足对吧~」
「没错。那么,我们要怎么办?」
「嗯……所以要……『outsourcing』?从其他地方徵求愿意帮忙的人,可是,现在没有足够的钱聘请他们,所以必须想办法筹钱……」
一色也确实理解目前的困难。她总是一副没在听人说话的样子,但实际上都有听进去。凭良心讲,她表现得比校庆跟运动会的主任委员好上太多,这种感觉真奇妙。
确定一色掌握现况后,我继续说下去。
「从平冢老师的反应看来,我们恐怕很难拿到更多预算,但我又不想出去拉赞助。」
「后者完全是你自己的理由……」
雪之下受不了地叹一口气。可是等一下,请你看清楚!人家由比滨跟一色也点头同意喔!根据我在脑内的粗略计算,若真的要拉赞助,每个人至少得贡献五千元……太困难了……回家向父母亲哭着哀求,的确有可能拗到这笔钱没错,但是与其把钱花在这种活动上,我更想要先跟父母亲哭着拿到钱,然后把活动彻底破坏掉。不仅如此,活动所需的费用也有可能继续增加。
一旦牵扯到现实层面的金钱问题,学生会干部也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其中脸色最难看的便属一色。不是我在说,这个家伙实在是……
「现行方案不太可行,能做到的顶多只有一小部分,跟看板上打出的文案比较起来,会缩水很多。弄出那样的活动,只会让人摇头。」
「啊,的确……」
一色想像到那般光景,不禁发出叹息。
事前大大地用「串起我们的这一刻」宣传,结果活动当天只有一组表演团体,演奏一个小时便草草收工——怎么想都超虚弱的……到底串起了什么东西?
「所以,现在应该先釐清这个问题。站在学生会的立场,你们是否希望活动照这样进行下去?事先声明,我个人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来帮忙的,你们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嗯……」一色盘起手臂,沉吟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
「感觉……不怎么好呢~活动内容大幅缩水的话,不要举办可能还好一点。可是,我们也没办法说取消就取消吧?所以,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
雪之下被她娇声娇气的说话方式,和没有干劲的态度弄得头痛不已,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一色同学……」
「好、好啦好啦……」
由比滨赶忙缓颊,一色也被雪之下吓到,态度立刻出现大转变。
「我愿意我愿意!我们一定会把活动办好!」
总觉得她好像是被逼着点头……好吧,无妨。
「我了解你的想法了。那么,学生会整体的看法呢?」
「咦?啊,对喔……各位觉得怎么样?」
一色谨慎地看向其他干部,包括副会长在内,所有成员又是一阵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试探性地开口:
「我们呢——」
「可以好好做的话,也并无不可……」
其他干部点头同意后,一色看过来,对我露出夹杂害羞和为难的笑容。
「……大概是这个样子。」
不出所料,他们还没办法相处得融洽。
以一色本身拥有的社交能力(厚脸皮程度)来说,她迟早能化解这个僵局才是。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学生会长」的头衔,所以一直不敢表现得太突出。
这不是我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不过,假如这次的活动办得成功,让一色对自己产生信心,他们的关係说不定会有所改变。
「好。那么,在思考怎么做之前,还有一个绊脚石得解决——现在问题来了,请问,这个绊脚石到底是什么?」
「啊?」
一色一改先前正经的态度,用「你是笨蛋吗」的眼神看过来。可恶,亏我特地自high,用益智问答的方式引导她……好啦,快点回答就是了!想是这么想,雪之下抢在一色之前回答:
「太过贯彻合议制的会议风气,没错吧?」
不知为何,她还稍微把手举起来。这个人大概一听到益智问答,好胜心便立刻被点燃。不仅如此,她还用兴奋的眼神看过来,等待我公布答案。
「标準答案……」
雪之下在桌面下握拳,摆出胜利的手势。真可惜,这题本来打算让一色回答的……唉,算了。总之,答对的人可以得到八万分(因为我是八幡(注42日文「八万」音同「八幡」。))!
「如同雪之下所说,海滨综合高中要一一询问每个人的意见,再一一讨论所有意见,没有人掌握最终决定权,当然永远也得不出结果。」
由比滨听了,提出疑问。
「不是由他们的会长决定吗?」
「从现况看来,玉绳不过是主导会议进行,并且彙整大家的意见,他从来没有做出决定。」
那种会议表面上显得热络,再加上有一定的参加人数,提出的意见又不会被否决,因此,旁枝末节的部分得以快速定案。可是,真正重要的部分却完全不见影子。
无人掌握最终决定权的会议,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即使讨论出最终结果,也没有人将结果列为决定事项。
每个人都居于相同地位,所以没有人能够下最终决定。
儘管海滨综合高中方有玉绳,总武高中方也有一色做为代表,这两个人面对选择时,总是表现出「嗯~该怎么办呢」的态度,使该决定的议题迟迟无法定案。
一色听着听着,脑中浮现某种念头,轻叹一口气说:
「我果然不太行呢……
我看到她垂下头,安慰道:
「你没有什么不对。」
「学长……」
经我这么一说,她重新抬起头,泛着泪光看过来。我也郑重颔首,对她晓以大义。
「想也知道,是把你推上学生会长的人不对。」
「那不就是学长……」
一色瞬间露出不知该不该吐槽的表情。但你要知道,「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社会」的精神其实相当重要。
「若只讨论这次的事情,问题在于双方彼此顾虑,没有明确订出上下关係。」
通常说来,讨论由谁掌握最终决定权,比双赢关係、对等交涉、地位谁高谁低更重要。一旦最初没有达成这项共识,之后的会议当然都只是空谈。
「……所以,我们必须排除这种模糊仗,开个像样的会议,大胆地提出反对、製造对立、否定对方的意见,分出谁胜谁负。」
副会长听了,面露难色。
「製造对立……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提出反对意见?」
「没错,只要反对就通通提出来,彻底否定对方。我说什么都不要去拉赞助。」
「原来是那个理由……」
由比滨对我的理由大感愕然,但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讨厌嘛,更何况,我也很讨厌那种会议做出的虚假决定。
然而,这些不过是我个人的看法,究竟要怎么做,还是得由学生会决定。
「以上是我的提议。一色,你们学生会打算怎么做?」
「咦,由我决定?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一色被我突如其来一问,不太有把握地环顾周围的干部。
「要、要怎么做呢?」
这时,副会长开口回答。
「……我不建议製造争端。到了这个时候还提出其他意见,感觉有点找麻烦,而且我们当时也没有反对。再说,外面的人听到我们起纷争,观感上可能不太……」
这位副会长的思路颇为清晰,但也可以说是保守。好在学生会里有这么一个人辅佐一色。
「有道理~」
一色发出沉吟,寻思半晌,接着抬起头,对副会长露出笑容。
「不过,我还是决定要做。」
「咦?」
她看着一愣一愣的副会长,提出自己的理由。
「想到活动必须缩水,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雪之下按住太阳穴,由比滨也只能苦笑,但我倒是满佩服的。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真心话,有勇气在现场提出那么自私的理由,这个人搞不好不容小觑。
既然有了结论,接下来便要思考其他方案。在跟海滨综合高中的会议上,我方的发言量与核心意见都屈居下风,若不好好补强这一块,根本无法正面与他们抗衡。
「那么,现在就来思考,我们还可以做什么。」
我站在学生会办公室的白板前,用白板笔写下「提案」两个字。嗯,连我都觉得自己写的字一点精神都没有。一名戴眼镜、绑辫子的一年级女生看不下去,轻轻发出「啊」的声音,起身代替我写白板。这个人大概是学生会的书记。
我坐回座位后,一色用伤脑筋的表情看过来。
「嗯——就算要想其他活动,我也没有什么想做的。」
「……是啊,我也一样。」
她无奈地叹一口气。
「那根本不行嘛……」
「无妨。要是只做我们想做的事,便跟玩耍没什么两样。工作凈是辛苦的事与不想做的事,所以才叫工作。」
坐在对面的雪之下轻敲几下太阳穴。
「……先不论你的工作价值观,那句话本身的确没有错。目前的企划并不是站在来宾的观点考量。」
「啊,我懂了……」
一色点头表示理解。没错,玉绳他们构思企划时,纯粹以自己想做的事为中心,而不是针对观众特别设计。参加活动的人当中,想必少不了爱好音乐的老年人,但也有很多人不见得喜欢,还在念幼稚园的小孩子更可能感到乏味。当然了,乐曲选择与呈现方式也会有所影响,但他们很明显没考虑到这么多。口口声声说以顾客为出发点,实际上却完全没为那群人着想。
原来在一开始,大方向便出了问题。重点从来不在于「我们想做什么」。
一色也想通这一点,但事情依然没有进展。
「……那么,我们该做什么?」
我想了一下。
「工作的方式有许多种……不过啊,最高的境界还是儘可能不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