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盯着大门好一阵子。
正要离开社办的一色看看大门,又看看我们,最后静静地坐回到原本的位子。我想也是,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社办、与访客撞个正着,感觉应该很尴尬吧。
没多久后,从薄薄的墙壁后方传来喧闹声。
「我才不需要来这种地方求助……」
「没关係啦,我也不擅长这种事啊。」
传来的是耳熟的带刺话语,以及平稳中带点强硬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比刚才更有节奏感的敲门声。
「请进。」
雪之下轻声说完后,大门微微开启,海老名从门缝中探头进来。
「哈啰哈啰~可以打扰一下吗?」
「姬菜?啊,先进来再说吧!」
由比滨轻轻招手,海老名也马上点头。恩,要是她们快点进来,我就不用受太多风寒了。毕竟我的座位就在门口附近……
「打扰了。」
海老名打声招呼便走进社办,一脸不情愿的三浦也默默跟着走进来。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雪之下这么问道,三浦露出难以启齿的模样,瞥了一色一眼。
「为什么她也在?」
「嗯——我个人觉得那好像是我该说的话耶……」
一色面带笑容如此回答。三浦一边不太高兴地玩着自己的头髮,一边瞪回去。
嗯……气氛有些诡异……我才刚这么想,察觉到这点的由比滨立刻出面圆场。
「呃……你觉得人太多不好开口吗?」
「我没这个意思,只不过……」
话虽如此,三浦的态度依然冷淡。看这个样子,她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来意。
「不然我叫一色回去吧。」
「咦?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你又不是社员……一副理所当然地待在这里才奇怪吧?
海老名轻轻拍了拍三浦的肩膀,帮忙化解僵局。
「没关係啦,优美子。这个要看你怎么说。别说得太明白就没问题了,对吧?」
「确实……总是有些事情比较难以启齿……即便你们有所保留,我也无妨。」
雪之下看过来,彷彿在确认我的意见。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总之就先听听看吧。如果不憧的话,之后私底下问清楚就行了。」
「嗯,对呀……而且,伊吕波的意见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嘛。」
一色见自己被当成局外人,不开心地鼓起脸颊,经过由比滨的劝说,才不甘不愿地点头。她的反应让由比滨露出鬆了口气的笑容。总觉得两方都在看人脸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那么,可以让我们听听你的问题了吗?」
雪之下重新问道。
三浦盯着一色看了一会,接着别开视线,像是在找分岔般地拨弄头髮,并且开口:
「……怎么说呢,我想自己做一次巧克力看看。那个……因为明年,大家都在準备考试……这是最后的机会……」
三浦的声音充满羞怯之情,脸颊逐渐染上绯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但我在她的反应中,看到些许的寂寥感。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已不需要再到学校上课。
情人节正好处于考季之中,要是运气不好,甚至可能跟私立大学的考试日期撞个正着。
因此,今年是我们高中生活中,最后一个实质上的情人节。在未来的人生里,情人节这个日子恐怕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意义。
比如说,当我们成为大学生或社会人士时,对于情人节应该会怀有不一样的感觉,毕竟长大成人后,总不可能还为了能否得到巧克力而喜忧不定吧。如同小时候的我们,总认为下雪是一件新奇有趣的事,看到气象预报出现降雪图示便兴奋不已,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下雪只会让人觉得不想上学、冷得要命,还会把衣服弄湿,浮现的儘是些麻烦的印象。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该试一次看看……」
三浦像是要掩饰羞红的脸颊,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髮。随髮丝轻轻散开而吐露的话语中,有着些许我也能认同的部分。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肯定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情人节。
但能完全理解这种想法的人似乎不多。一色还只是一年级生,所以对此没什么实感的样子,半张着嘴彷彿在说「是这样吗?」雪之下则用手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由比滨则是鼓起脸颊,眯起双眼,用质疑的眼神盯着三浦。
「……优美子,你不是说手工巧克力感觉很沉重吗?」
「这……这个嘛……」
三浦顿时语塞,只能偷偷别开视线。但由比滨的双眼也紧紧跟着,不让她逃走,海老名赶紧出面安抚不满的由比滨。
「别这么说嘛。我觉得手工巧克力很不错啊。」
「咦?姬菜也要做吗?」
由比滨讶异地眨眨眼睛,看向海老名。
「嗯。不过我只是陪优美子一起做,这样我也能顺便学些东西。」
「总觉得有些意外……」
「会吗?你想想看,只要学会这种技能,要在COMIKE之类的场合送礼,不就变得很方便了吗?」
我默默听着她们两人对话,突然在其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哦……」
送礼啊,送礼是吧……哦?我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向海老名,而海老名也转头看向我。
隔着镜片看过来的视线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吗?」我轻轻摇头表示没有。
若送的是朋友或熟人以外的对象,通常会避开亲手做的东西。海老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即便如此,她依然想知道人情巧克力的做法,不就表示她有了或多或少在意的对象吗?
……太好了,户部,你距离成功又更近一步了。虽然我不确定海老名想送巧克力的人是不是户部,搞不好她连户部是谁都不知道。话说,户部到底谁啊?
想到这里,我看着海老名的视线多了一丝暖意。这时,海老名的眉毛跳了一下,接着发出「腐腐腐」的诡异笑声,镜片也闪过不祥的光芒。
「手工巧克力真的很棒喔!比企鹅同学乾脆也送个友巧给隼人同学吧!」
「不,我才不干……」
唉……海老名果然就是海老名……就各种意义上来说。那种文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友巧又是什么?小丸子的爷爷吗?
「再说,那家伙不是不收巧克力?」
「都是男的就没问题啦!」
前提就有问题了吧?
继续跟海老名耗下去也没有意义……平时负责拉缰绳的三浦依旧一脸烦恼地玩着头髮……
我决定无视满嘴友巧基巧个没完的海老名。接着轮到旁边的一色交抱双臂,发出苦恼的声音。
「就是说啊。既然对方已经表明不收,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嗯——不,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和叶山都是男生……慢着,反过来想想,因为收到男生送的巧克力不会引起纷争,所以那家伙搞不好会满脸高兴地收下……?怎么回事,总觉得剧情已经无可避免地歪向其他路线!但那条路线我个人给零分喔!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唉……就是说啊……」
一色和三浦不约而同发出叹息,下一秒,两人又同时抬头看向彼此。总觉得她们交错的视线好像爆出火花……
好讨厌呀……超可怕的说……
×××
我在一楼福利社前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MAX咖啡。
拿出咖啡重新起身后,我重重叹了口气。
一色和三浦的无声战斗没有停歇,让身为男生的我自觉没有容身之处,甚至怀疑美国都市传说中的瘦形魔(注7Slender man。据说出没在树林里的这种怪物异常消瘦,而没有容身之处的原文为「肩身が狭い」,字面上的意思是「肩膀很窄」。)其实就是我。
我上完厕所,顺便绕去自动贩卖机买M罐,打算在回社办前让疲累的身躯恢複活力。我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走上楼梯,回到社办门口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每当那家伙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时,黑中带青的马尾便会一二跳跳跳三四跳跳跳前后跳跳跳还有左边右边跳跳跳。
「……喂,你在干么?」
因为对方形迹太过可疑,我忍不住上前搭话。她一听到后面传来声音,那束马尾又立刻跳了好几下,最后才畏畏缩缩地把脸转向我。
那充满戒心的模样,如同在山里偶然遇到的山猫,让我有股想要说「来来来」拿M罐喂她的冲动。不过随便餵食野生动物好像不是正确的行为。
再说,餵食之前应该先替她取个名字才对吧!我想想……对了,就叫她川什么的吧。喂,川什么的——我在心中这么叫唤,开口询问对方来意:
「有事吗?」
被我这么一问,川什么的放心般地鬆了口气,然后向我招手,示意我跟她去社办再过去一点的走廊角落。啊,我想起来了,她叫做川崎沙希。我认识这个人。
川崎偷偷看向社办,开口问道:
「可……可以打扰一下吗?」
「进去再说吧。这里很冷。」
依我看,她肯定有事要拜託侍奉社帮忙。既然如此何不早点进去开着暖气的社办?但川崎思考一下后,慌张地挥了挥手:
「咦……不,这里就行了!在这里说就行了!那个……我只是有点事想问雪之下……」
那你直接去问她啊……
「雪之下就在里面。快点进去就对了。这里很冷,你会感冒的。」
也许是哪间办公室为了通风而打开窗户,特别大楼的走廊一片冷飕飕。从脚底窜上身体的冷空气自不待提,每当寒风吹起便微微震动的窗户声响,甚至让人连耳朵里面都感到寒意。
「没关係……我不怕冷……」
川崎把脸别向一旁。问题在于,你不怕我怕啊……要是我在这个时期感冒又传染给小町可就糟了,而且也不容易康复。
说到千叶人治疗感冒的方法,不外乎先到成田家吃一碗撒满大蒜和香料的超油拉麵,然后喝罐暖呼呼的MAX咖啡上床睡觉。只要这么做,隔天保证上医院报到。所以预防感冒的最好方法还是乖乖当个家里蹲。我的看法啦。
更何况,川崎家同样有一位考生。要是川崎的弟弟——大志被传染感冒,之后再间接传染给小町,那我就不得不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和罪恶……
「动作快。」
因为对大志这只试图接近小町的害虫敌意作祟,我的声音开始显得不耐,措词也转趋强硬。川崎似乎有些畏惧,低下头说: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能明白我的苦衷就好。小町身边有感冒风险的人,能减少一个是一个。
「很好,万一你感冒我就头痛了。」
我打开社办的门,催促川崎进去。但不知为何,川崎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嗯。」
川崎用从恐怖外表难以想像的无力声音回答后,轻手轻脚地走进社办。虽然这个人乍看之下像不良少女,其实是个老实的好女孩。我在心里这么想着,跟在她的身后进入室内。
「你回来啦……咦,沙希?」
由比滨转过身来,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上半身连同脖子一起歪向一边。
「啊……嗯……」
川崎不太自在地回答,室内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她身上。
雪之下露出讶异眼神,一色有些畏惧地缩起身体。不不不,虽然这位川什么的看起来可怕,但其实是个可怕不起来的人喔?
另一方面,海老名则是露出灿烂笑容,用开朗的声音向她打招呼:
「啊,是沙沙耶。哈啰哈啰~~」
「别叫我沙沙!」
川崎粗暴地回嘴道。由比滨一边请她坐下,一边向她搭话试图安抚。
「沙希会来这里还真难得……这好像是第一次呢。」
由比滨直接用名字称呼川崎,看来她们在毕业旅行后变得要好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位永远没办法让人好好记住全名的川什么沙希,我不禁感动起来,眼角泛着些许泪光。最近哭点好像比较低,每周日看到光之美少文在绝境中挺身奋战的身影,就会忍不住落下男儿泪=在下我本人。
嗯,女孩子们好好相处的光景实在太美好了。美不胜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