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在临海的玻璃窗上。
另一侧的天空是薄墨般的蓝色,橘色街灯一一亮起,照亮踏上归途的学生。
儘管白天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一些,天色还是暗得很快。离校时间将至,运动型社团在操场上练习的声音也已经消失。
我在教职员办公室待得不算久,但也足够让学校周边的景色改变。在用隔板隔开的狭小空间内,连时间的流逝都察觉不到。
只不过稍微移开目光,一切都产生了变化。
就连现在,从办公室走到学生会的一小段路程中,说不定都错过了某些事物变化的瞬间。
因此,我加快脚步。
夕阳照亮只有我一个人的走廊。
窗户比特别大楼和新大楼多的主要校舍充满亮光,不过多亏乾净的玻璃,给人的清凉感较为强烈。冬天甚至可以用寒冷来形容。
急促的脚步声,在冰冷沉闷的空气中响起。
不是轻快的哒哒声,不是帅气的喀喀声,也不是咚咚咚的粗鲁脚步声,而是有点像水声的啪哒声。
由于我赶时间,脚后跟有一半露在破烂的室内鞋外,走起路来发出有点好笑的声音。
但我绝对不会停下脚步。
光是这点,就是很大的进步。
跟平冢老师谈过之后,似乎让我的双腿轻快了些。
该做的事,该思考的事再明显不过。
现在无需思考其他事。闷在胸口的那些事,我已经想通,抛下了。盘踞在心里某处的事,我已经放弃了。
要像一台机器,做好剩下唯一的那件事。
只要能完成这个目标,其他事统统往后挪。既然设定好目的,就该摸索各种手段去达成。这就是我现在该做的。
走着走着,走廊上的阳光突然中断。
以为会永远延续下去的玻璃窗,换成学生会办公室的墙壁。
办公室的大门紧闭,听不见里面的呼吸声。这里只有我的呼吸声。我轻轻吐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这几天,我没有跟雪之下或一色见面。上次见面是在雪之下母女来学校,要我们停办舞会的那一天。之后,我和雪之下讲过的话只有模糊的拒绝,连对话都称不上。
因此,我才特别注意要保持冷静。一旦激动起来,将无法导正彼此是非观念相悖的部分。
嗯,这点不成问题。放心啦,我的感情几乎全死了,甚至只剩负面情绪。这样是不是更糟糕?
好紧张喔,我能做好吗……没问题没问题我做得到我做得到我做得到加油❤加油❤
我将智商降低大概五亿,为自己打气,迅速切换心情,敲响学生会的门。
门后传来一点动静。
「来了—」
一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接着是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门立刻打开,从门缝间露出的亚麻色髮丝晃来晃去。一双腿轻快地踏出来,裙襬随之晃动,过长的粉红色毛衣融进夕阳。
一色伊吕波可爱地歪过头,露出脸,一看到我表情就瞬间变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惨了……」的表情。
「……啊—」
一色轻声叹息,瞄了后面一眼,走出学生会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维持尴尬的表情抬起视线看我。
「果然来了吗……」
「嗯。雪之下呢?」
一色微微转头,望向身后那扇门。看来雪之下在办公室里面。我呼出参杂安心与紧张的一口气。
我用力握住长裤口袋附近,顺便擦掉手汗,朝门把伸出手。
一色瞬间往旁边移动,挡住我。妳在模仿螃蟹吗?既然如此—我往另一边移动,一色也跟着妨碍我。现在是紧迫盯人吗?妳绝对该去当现在的日本代表后卫……
「呃……超挡路的……那个,借过好吗?」
我试着叫她让开,一色却抱住胳膊,抬头挺胸挡在门前。
「我得问你有什么事。外人禁止进入。」
一色一本正经地摇摇手指。由于会长的性格相当随便,之前我在这进进出出都没被管过。经她这么一说,学生会确实禁止外人进入。到我这个等级,在大部分的地方都会被当成外人,所以她这么认真地採取应对措施,害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家伙明明那么随便,怎么今天特别啰嗦……扠着腰晃手指鼓起脸颊的模样也有点可爱……
不过,我从她身上感觉到绝对不会从门前让开的坚定意志,与她装可爱的动作形成强烈冲突。不据实以报,她就不会放我进去。
「……我来帮忙的。」
我烦恼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简单明了,又绝对没错的说法。
「……」
一色有点惊讶,愣在原地。嗯嗯嗯看来妳同意啰。我趁她愣住时,快速向门踏出一步。
「那我进去啰。」
「不行❤」
「咦……」
一色再度横向移动,笑咪咪地阻止我。这家伙是艾吉贝亚城的门卫【注】吗?
注:游戏《勇者斗恶龙》中的最强士兵,会阻挡主角进城。
本来以为我们会僵持不下,一色可能是察觉到我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突然变得很老实。
「那个……学长是来问舞会的情况,对吧?」
「嗯,是啊。」
一色握拳抵着额头歪向一边,露出複杂的表情。过没多久,她瞥了后面一眼,然后从门边走远几步,对我招手。她大概有什么要对我说,但不想让雪之下听见的话吧。
无视她直接进门好了……脑中刚浮现这个念头,一色似乎也有所察觉,揪住我的外套袖口,毫不犹豫拉着我走。
我不能甩掉她的小手,只得乖乖跟在后面,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时间。弯过转角后,我们来到连接主要校舍和特别大楼的露天走廊。
走廊的墙边设有长椅,下课时间常有学生聚集;现在快要到离校时间,半个学生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静谧的空气,以及西边的夕阳。
一色在墙边的长椅附近停下脚步,转身,终于放开我的袖子。我把袖子的皱褶抹平,感觉到上面似乎残留着些许热度,有点难为情。不要突然拉我袖子好吗?羞死人了……
「感谢学长有这份心意,我个人也满高兴的……」
一色背对玻璃窗,讲话支支吾吾。她略显尴尬地低下头,细长的睫毛跟着垂下。
「可是,现在不太方便让你进去,不如说不太方便让你们见面。」
「为什么?」
我坐到长椅上问,一色把手背在身后,靠在玻璃窗上。
「老实说,我觉得你现在过来的话,事情会变得更複杂。过一段时间再来比较好吧。」
「啊……嗯,是啦。」
我知道一色在指哪件事。之前我们起冲突的时候,一色也在场。看过那场无谓的争执,自然会担心。我自己也对于要跟雪之下见面有点不安。但我不能因此退让。
「……不必担心。我会好好跟她谈。」
「咦~此话当真?」
她的眼神超级怀疑……嘴唇扭曲成「唔噁」的形状,眉头皱成一团。这个发自内心不相信我的态度到底是怎样……一色的眼神害我坐立不安,偷偷移开视线,清了一下喉咙。
「真的啦……我已经想好要怎么说了。」
万一扯到依存之类的话题,事情显然会变得更难处理。所以只能避开这部分,从其他论点切入。就算我们想法不同,既然有让舞会成功的共同目标,应该可以进行建设性的对话。
我是这么想的,为何一色的表情丝毫没变……
「想好要怎么说……哇~超不可信—」
她露出鄙视的表情,讲出超残酷的感想。
「唉,妳会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我的人生一向没有得到他人的信任。我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只是耸耸肩膀。
一色沉默片刻,紧盯着我看,轻声叹息,垂下肩膀,彷彿死心了,抑或是对我感到无言。
「真是过度保护耶。」
她喃喃说道,按着裙襬坐到我旁边,把手撑在大腿上托着腮,微微抬起下巴。肩膀附近的头髮摇晃,在夕阳下闪耀光芒。一色的视线,看似落在比对面的窗户更远的地方。
「雪乃学姐正在努力的说。我也不是不懂她的心情……」
「……是啊。」
我把手撑在身后,靠上墙壁,抬头看着天花板。
照理说,一色的做法恐怕才正确。对于想靠一己之力达成目标的人,其他人该做的是默默在旁守望。
「就算这样……学长还是要帮忙?」
我将视线移回她身上,一色撑着脸颊,转头凝视我。这个行为实在很装可爱,她的眼底却潜藏着令人不寒而慄的严肃。
「……我是这么打算。」
虽然我这双死鱼般的眼睛跟严肃永远沾不上边,至少在语气上稍微正经了些。一色想了一下,挤出微弱的声音问我:
「是吗……就算这样,并不是为雪乃学姐好?」
「我从来没有为了谁好而行动过……所以,这次也一样。」
「是一样的吗……」
我点头回应她参杂疑惑的呢喃,一色低下头。我没办法低头,只得望向窗外。
结果,总是这样。
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经常与正确答案相去甚远,无论何时都在犯下充满误解的错误。连为自己犯下的过错道歉都是错误,扣子始终是扣错的。
将近一年的时间,这种事一直在重複,岁月就这样流逝。不知不觉,冬天都快结束了,初春的强风把窗户吹得喀喀响。短暂的静寂被打破后,一色突然抬头。
「不过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样有办法说服雪乃学姐。」
「我想也是……」
我忍不住叹气,一色探出身子。
「你会被拒绝得很彻底喔。」
「我想也是……」
我又叹了口气,一色抬头看我。
「就算这样,还是要做?」
「是啊……」
我唉声叹气地说,一色目瞪口呆,歪过头。
「咦?为什么?」
「问我也没用……」
有这么意外吗?伊吕波妹妹对学长用的敬语不见啰。虽然我不介意啦……不过,这个人,是不是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我怀着诸多不满,眯眼看着一色。
「说起来,最先要我们帮忙的不就是妳吗……」
听见我的回答,一色瞪大眼睛,大眼眨啊眨的。然后迅速往后面缩,拚命挥手,扔出一连串的话。
「啊!是为了我吗!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追我吗受到特别待遇我是不觉得讨厌也不排斥遇到困难时有人来帮忙但这跟那是两回事麻烦等事情处理好后再来对不起。」
最后恭敬地一鞠躬。我满足地点点头。
「嗯,对啊。完全不是妳说的那样,不过大致是那样没错。」
「那是什么反应……这样呀,原来不是我说的那样吗?」
她不悦地鼓起脸颊,冷冷瞪了我一眼。哎呀,因为这才是正确的反应嘛……一色无视疲惫的我,食指抵在脸颊上,满不在乎地说:
「好吧,就算理由是为了我,我也无所谓啦。」
「当然有所谓。我又没说是为了妳,并不是好吗……」
我嘀咕着想纠正她,一色却没在听。手指依然抵着脸颊,歪过头,面色凝重。
「不过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样有办法说服雪乃学姐。」
「我想也是……这是无限迴圈吗?可是,妳就不能帮我说几句话吗?」
我怀着些微的期待这么说,一色严肃地摆摆手。
「咦,死都不要……不如说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