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规中矩的离职典礼结束后,我们自己的欢送会终于準备就绪。
没有致词,没有献花,也没有哭哭啼啼的道别,以来宾玩得尽兴为主要目的。身居幕后的我们,则八成会累到忘记离别的感伤。
儘管经过千辛万苦,几番波折,联合舞会的日子终于到来。
多亏许多人提供帮助,会场顺利布置完毕,各个区域用气球及花朵装饰,音乐也轻轻地开始流泻。或许是盛装出席的兴奋感所致,比一般客人先入场的相关人士也在开心地交谈。
我切身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期待,在休息区的角落跟雪之下进行最后的会议。
「那么,麻烦你统筹总武高中区域,以及管理服务人员。」
「好。」
「由网球社跟足球社负责的引导及保全工作,也要随时跟户冢和叶山同学确认。」
「了解。」
「还要注意外烩。休息区是开放给大家放鬆用的,所以请你跟材……材……跟他们互相配合。」
「妳放弃啦……」
「顺便说一下,海滨综合高中会为暂时离场的客人盖章。但因为有些人会去沙滩,你要视情况更换地毯,别让沙子进到馆内。」
「遵命……我的工作会不会太多了?与其说管理统筹,根本是打杂吧?」
雪之下愣了一下。
「有什么办法?掌握整体状况的只有我跟你。我还要负责场控,抽不出身……还是说,我的搭档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她用手背拨开肩膀上的头髮,露出挑衅的微笑。被那么好胜的眼神注视,我的回答当然只有一种。
「办得到……」
儘管心不甘情不愿,说得支支吾吾,不清不楚,既然被称为搭档,我便只能这么回答。
虽然不晓得雪之下有没有听见,她轻轻一笑。
会议暂时中断时,会场内也瞬间安静下来。宾客们像虫鸣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我回头察看状况,发现雪之下的母亲与阳乃来了。一位是身穿高级和服的妙龄美女,一位穿着肩膀、背部、胸口都露出,腰部下方勾勒出美丽弧线的鱼尾裙礼服。即使两人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散发出强大的气场。而且,后面还跟着穿着西装裤,身材高䠷又有魄力,被误认成帅气男性都不奇怪的平冢老师,怎么可能不受到瞩目。
三人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走到我们面前。雪之下看了她们一眼,挑衅地笑了。
「哎呀,妳来啦。」
面对女儿无礼的态度,雪之下的母亲依然挂着爽朗的笑容。
「嗯。我来看看你们的本事。」
然而,她的句尾透出近似敌意的魄力。讨厌,这个人还是一样恐怖……我躲在雪之下的背后偷偷发抖,阳乃毫不在意这股紧张感,开起玩笑。
「啊,我只是来喝酒的。」
「这里不提供酒精饮料。」
雪之下语带无奈,阳乃拉了拉平冢老师的手,勾住她的手臂。
「放心放心。我想喝的话,会跟小静去对面的餐厅喝。」
「我是开车来的……」
平冢老师为难地说,却没有甩开阳乃的手。她维持那个有如大人约会的姿势,依序看了看我跟雪之下,露出微笑。
「今天我也会好好享受。」
「雪乃,加油喔。比企谷也要努力……」
阳乃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出后半句话。
「……做好觉悟喔?」
「咦……」
她的话语及声音,使我怕得背脊发凉,不小心发出胆怯的声音。不晓得阳乃如何解读我的反应,她满意地微笑,把身体靠得更近,附在我的耳边说:
「好啦,有什么问题就跟姐姐说。我会帮忙的。」
「说实话,要应付妳就是最大的问题……」
难得她这么好心,我便趁机讽刺。阳乃愣了一下,接着,她睁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宛如盯上猎物的野兽。
「比企谷,你真的很可爱呢……我之后会用疼爱雪乃的方式,好好疼爱你。」
她讲得好像至今为止都在手下留情。不会吧,还有更夸张的喔……
不过仔细一想,对方可是雪之下阳乃。她不可能那样就服气。将来她肯定也会继续试探我,不会改变。
阳乃在我耳边发出勾人的笑声,彷彿要证明这一点。我反射性地扭动身体,结果不小心碰到她露出的肌肤。甜美的吐息搔弄着耳垂,花朵香水的气味窜入鼻尖,使我的背部不停打颤。天啊,这个人果然很恐怖……
我吓得瑟瑟发抖,雪之下上前介入我们之间,一把拍掉阳乃的手,竖起大拇指比向外面。
「姐姐,餐厅在那边。」
「哎呀,生气了。再见啰。」
阳乃俏皮地说,挥挥手,拿平冢老师当护花使者,悠然离去。雪之下叹着气目送她,再将视线移到母亲身上。
母女对峙跟刚才的姐妹对峙截然不同,散发出冰冷的气氛。雪之下的母亲将扇子抵在下巴处,以冷澈如冰的声音说道:
「……雪乃,挑战新的事物时,必定会遭遇反抗。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服气,更遑论这场没有可靠后盾的活动……结束后,八成会有人向校方──甚至向我们这边投诉。」
「我想也是。」
「我已经忠告过,所以我不打算站在妳那边……不管用什么样的奇策。」
冰冷的眼神直盯着我。大概是在牵制拿以前发生的事暗示她的我。
不过,她的眼神被突然伸出的手挡住。雪之下踏出半步,露出与那名女性相似的冰冷微笑。
「不必担心。负起责任就是负责人的工作。我一开始就考虑到了。」
「是吗?那么,让我看看妳的本事吧。」
雪之下的母亲笑出声来,露出好胜、愉悦的笑容。
从旁看来,两人激烈的唇枪舌战又有点像嬉闹,如同野兽在教育小孩。当孩子準备离巢时,攻击恐怕会变得更加激烈。
我想起阳乃之前说的话。
敌人的存在最能让人成长。
虽然我之前就隐约发现了,如今终于确信。
对这对母女,或这对姐妹而言,对立是交流管道,敌对是教育手段。这家人是罗剎家族吗?妳们一族都很难搞对不对?
最好别跟她们扯上关係!我悄悄后退半步。可是,雪之下的母亲似乎察觉到我的举动,对我微笑。
「比企谷同学,要给你添麻烦了,请你多多关照啰。」
「咦,啊,呃,好的。这是我的职责……」
她露出连我都会受影响的开心笑容,我实在无法回答「办不到」,只能用意义不明的苦笑回应。
儘管如此,她似乎还是满足于我这样的回答,在扇子后面扬起嘴角,踏着优雅而轻快的步伐离去。
雪之下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息。
「终于走了……继续讨论吧。」
「还没结束吗……」
我已经相当疲惫,雪之下也头痛似地按住太阳穴。
「嗯。虽然很不想承认,她们指出了我疏忽的地方。」
「啊?」
是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用什么方式指出什么?在我打算把5W1H都问一遍之前,雪之下先一步开口。
「我没考虑到酒的问题。会场本身的确没有提供,但不代表没人会带酒进来。你巡视时顺便留意一下。」
「工作又变多了……哎,了解。其他还有什么?」
雪之下抵着下巴思考。
「我想想……」
她沉思片刻,目光左右游移,似乎在想该说些什么,不久后喃喃说道:
「目前先这样就行……我认为。」
「了解。那差不多该开始了。」
「嗯。」
雪之下抬起脸。我们对彼此轻轻点头,一起走向后台。
最后的派对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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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开始后,我不记得自己有好好休息过。
要处理的工作太多,时间转瞬而逝。
每个角落都显得色彩缤纷,七彩礼服四处移动的模样,宛如春天里随风飞舞的花瓣。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离别的场景。
会场各处播放着舞曲,许多熟面孔在其中忙碌地来回穿梭。他们一看到我,开口就是抱怨和怒骂。
这些全是拜「会场统筹负责人」这个烂头衔所赐。儘管听起来很了不起,其实只是负责处理投诉。各区之间联繫时,衍生出来的问题都要由我解决。
此时此刻,我也在为了称不上严重的问题东奔西走。忽然间,有人从背后叫住我。
「自闭男。」
会这样叫我的,只有一个人。
我停下脚步回头,由比滨站在那里。
「喔,辛苦了。状况如何?」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不过伊吕波瘫在休息室。你呢?」
「快要累死。一色那边我之后再去看看。对了,餐点不太够,休息室有没有零食或其他食物?」
「有一些轻食。要拿出来吗?」
「不好意思,麻烦妳了。材木座他们冲去採购,在他们回来前,要拚尽全力凑足数量。」
由比滨听了,忽然笑出来。
「这样呀。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
她暂时敛起笑意。
「嗯……总觉得很像我们的作风。」
不过,她还是控制不住,再度露出温暖的微笑。这让我有一点良心不安地撩起头髮,露出绝对称不上好看的笑容。
「抱歉,结果又要请妳帮忙。」
「不会啦。」
她轻轻摇头,要我别放在心上。接着,用温暖的眼神环视周遭。眼前是穿着礼服跳舞,聊得有说有笑的客人,忙得到处奔波的雪之下,以及精疲力竭、横尸遍野的工作人员。
她看着这般情景,微微一笑。
「因为,这就是我想看的景色。」
「……是吗?」
我也忍不住跟着笑出来。
的确,这很像我们时常看到的光景。我们总是无法好好地结束,总是不断起争执,把事情搞得更複杂,折腾一番后,结果怎样都行不通,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鸭子赶上架。
不过,那样的日子令人着迷,我可以说自己过得很愉快。
现在也是一样。明明忙到想宰了提出这个无厘头企划的人,我还是满喜欢这样的生活。
「……对了。」
「嗯?」
她轻声呼唤,我拿下耳机想听清楚。
接着,由比滨摇摇头,含糊其词。
「没事。下次再说。」
「喔,好……」
「好了,去工作吧!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