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慢喔。」
美星咖啡师面露不安地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美空所说的这句话,本来是预定今天要在塔列兰实现的。对方能赴约的日期是一般营业日,所以等到晚上八点咖啡店打烊后,美空才会带那个人来。
当初我其实不打算在场旁观,不过美空希望我务必能参与,所以才空出时间赶来这里。目前我正藉由安抚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的美星咖啡师,来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
「哎呀,虽然的确慢了一点,不过可能只是遇到塞车而已。就算依照一般速度,从伏见过来这里也要花上三十分钟嘛。」
咖啡师收到美空寄来「我们现在要开车过去」的讯息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前的事。现在都快九点半了。就算中途遇到什么事情而延误时间,也应该抵达这里了。
但是,美星小姐不是现在才开始不安,可能因为美空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她要和谁见面,她今天一直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一直紧张兮兮的,害我连午觉都没办法好好睡,真是烦死人了。」方才跟我这么谈论她的藻川老爷爷正坐在老位子上,看起来相当无聊。他冷不防地大声打了个『欠,吓得查尔斯拔腿就跑。
「吶,我可以回去了吧?」
老爷爷说道。纠正他的话也能让我发觉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行啦,美空小姐不是说过吗?叔叔你也一定要在场才行。」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现在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了呀。剥夺老人家重要的休息时间可是会遭天谴的唷。而且就算今天晚上没见到面,只要人还活着,想见就可以见到嘛。如果明天、明年甚至十年后都见得到面的话,根本没必要坚持今晚见面吧?」
「休息才是不管明天或明年都能做的事吧?」
我没有说出自己刻意省略「十年后」的理由。
「问题不在此,今晚一小时的休息,说不定能让我的寿命延长一年唷。」
「那为什么你和年轻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就能够毫不在意地陪人家玩到超过十二点呢?」
美星咖啡师也加入战局。
「也有人说和美女交谈能使男人长命嘛。」
「什么嘛,满嘴胡言乱语。叔叔你乾脆都不要睡觉尽情玩乐,让寿命一直减少,然后快点……咦?」
塔列兰店内的电话铃声阻止了差点就要说出不人道的话的咖啡师。她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边喃喃碎念着一边前去接电话。
「我们已经打烊了耶。喂,这里是塔列兰咖啡店。」
藻川先生似乎还懂得要在别人讲电话时压低音量,他缓缓地走过来,在咖啡师原本的位子坐了下来。
「那家伙真的什么也不懂,就是因为要养足和年轻女生玩乐的精力,才在有空的时候舒服地补眠呀,对吧?」
就算向我徵求认同也没用。我一边玩弄着手机,一边含糊地回答:「喔……」
「对人类来说,均衡地满足三大慾望是很重要的。不管少了哪个都不行,太注重其中一个也不行。该睡的时候就睡、该吃的时候就吃,然后——」
这时突然传来「喀当」一声,打断了藻川先生毫无重点的碎念。
我伸长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美星咖啡师鬆手放开的听筒和连接在上面的螺旋状电线,像高空弹跳般地撞上地板,无力地垂落在地面。
你在做什么啊?我正想这么问,却硬生生地闭上嘴巴。
美星小姐像一尊假人模特儿般面色苍白地僵立在原地。
我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急急忙忙地抓起她鬆开的听筒放在耳边,不过可能是方才的撞击导致故障,听筒里参杂了杂音,听不太清楚。我便按下电语机上的扩音键。
沿着电波传递的声音自电话本体的扬声器播放出来。
「……我再重複一次。我绑架了切间美空。如果希望她平安回来,就乖乖照我说的去做,敢报警的话,人质就别想活了。」
一道没有经过任何变声的男人嗓音如此宣告。
2
——我绑架了切间美空。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像误吞入喉咙的鱼刺般到处碰撞,怎么都无法到达脑部。
小时候我经常在睡觉时被鬼压床。因为知道那是「身体在睡觉,脑袋却清醒了」的状态,所以不怎么害怕,连解决的办法都领会了。答案就是开口说话。一开始虽然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但是多试几次后就能正常发音了,鬼压床的现象也会在那瞬间解除。
我现在的状态就跟遇到鬼压床一样,但是我始终无法发出声音。因为我的身体已经领悟到,在声带恢複正常的瞬间,「没有真实感,这种事不会发生在现实中」的想法会将鬼压床的现象一同消灭。
让我明白这是现实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美星咖啡师颤抖的声音。
「美空……美空她真的在你那里吗?」
只要按下扩音键,我们以正常音量说话的声音就会透过电话机的麦克风送出去。位于电话另一端的人立刻回答了咖啡师的话。
「要不要相信随便你,只是你重要的家人可能会少一个。」
「让我听她的声音。」
「不行。」
「拜託你!让我听美空的声音!」
在一障沉默后,我听到男人啐了一声。
「你等一下。」
男人好像在电话另一头翻找着什么。然后——
「姊姊,救我!」
那道无法想像是恶作剧或演戏的悲痛又急迫的叫声,确实是出自美空之口。
「美空?美空!」
「这下子你明白了吧?我是认真的。」
美星小姐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回应,声音立刻又变回男人的嗓音。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藻川先生迅速站了起来,对着电话说道:
「你想要什么?」
「店长也在啊,不错不错,这样事情就好谈了。」
男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料到藻川先生会在店里了。那么美空之所以叫藻川先生待在这里,或许也是男人要求她的。
男人说出金额时的口气有些激动。
「我要一千万。我只等你们十分钟,现在立刻準备一千万,放进轻便的包包里。」
太乱来了!我差点忍不住发出哀号声。一千万这么大的数目怎么在仅仅十分钟内筹到啊?但是……
「我知道了,应该有办法凑出来。」
因为藻川先生立刻答应,双方只花了几秒就达成共识。
「我们要把钱拿去哪里……」
虽然美星咖啡师的情绪很慌乱,还是巧妙地试图问出更多线索。但是男人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少多嘴。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如果没有準时把钱送上,我就杀了人质。」
男人在最后抛下一句露骨的威胁,挂断了电话。自扬声器里传出冰冷无情的嘟嘟声。
「……该怎么办……」
美星咖啡师没有理会脑袋一片空白的我说的话,马上对藻川先生说道:
「叔叔,快点準备钱!」
「包在我身上!」
藻川先生以平常想像不到的轻盈脚步冲出塔列兰。
「要去哪里筹到一千万啊?」
「保险箱里应该有。」
咖啡师好像在叫我不要多嘴似的,头也不回地答道。这么说来,藻川先生以前好像谈论过关于存款保险限额的话题。拥有超过一千万财产的人应该把现金放在手边的保险箱保管之类的。
当我想起之前和藻川先生谈论这件事的人是谁时,也发现自己对绑架犯的说话声有印象。
「那么,嫌犯该不会是……」
「不用说也知道,绑架美空的人就是深水荣嗣。」
——作家梶井文江。
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彻底陷入混乱中。明明知道美空和他来往,却没办法预先阻止他犯案的自责让我顿时头晕目眩,简直快要昏倒了。
我伸手撑着桌子并低下头,让快要变成一片漆黑的视野恢複正常。美星小姐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淡淡地对我下达指示。
「请青山先生现在就到店外去报警。」
「要是报警的话,美空小姐的性命就……!」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地走调了。她很快地回答:
「以勒赎为目的的绑架犯应该事先料到我们会报警了吧?深水早就知道叔叔手边有现金,才会刻意设定十分钟这种强人所难的限制时间,为的就是让警方来不及採取行动。」
「原、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嫌犯之所以让我们听美空的声音,或许也是要让我们一瞬间就了解事情有多急迫吧。」
「既然他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罪行,应该是想要钱想得不得了。要是人质死了,他就拿不到钱,所以就算他对人质出手,也不会轻易告诉我们『因为你们报警,所以我杀了人质』吧。那么即使报警了,情况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我明白她刻意使用「人质」这个辞彙来进行解释的心情。我大概也不会想在推测最糟的情况时使用特定人名吧。
「我们不知道嫌犯什么时候还会再打电话来,所以我会留在这里等待。要是报警的时候有电话进来就麻烦了。请青山先生你暂时离开店内。」
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走向店门口一边往萤幕一看,发现有一封讯息。我心想「怎么正好在这时有讯息」,下意识地点开它。
「……咦?」
我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美星咖啡师疑惑地问道。我跑到她身旁,把方才点开的讯息拿给她看。
「这是美空小姐寄来的!」
她立刻睁大眼睛,看着萤幕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意思呢?」
讯息没有写标题,内文只有一个字。
☆
表示火红太阳的符号正悠哉地发出耀眼的光芒。
3
「这封讯息好像是几分钟前才送出的。」
美星咖啡师看着内文上面的接收时间说道。
「正好是嫌犯打电话给我们的时候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已经被绑架的美空小姐应该没办法自由使用手机才对……难道所谓的绑架贝是一场骗局吗?刚才的声音其实是找别的人来伪装美空小姐,本人则是在别的地方悠哉地传了这封讯息给我之类的。」
电话里传来的美空声音只有一句话,而且还是尖叫声。我们以为那就是本人,实际上却无法证明是不是真是如此。
不过美星小姐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我不会听错自己妹妹的声音。而且,一般人平常应该不会用这么简短的讯息来沟通吧?」
「嗯,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讯息。」
「那就代表美空当时遇到只能让她在内文打很少的字的情况。而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要趁正在讲电话的嫌犯不注意的时候传讯息,另一个则是她的身体无法自由活动。」
「没错,就是这一点。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她被人绑架了以后还能自由使用双手。」
「我也有同感。说不定正是因为她的双手都被绑住,嫌犯才没有特地把她的手机拿走。不过,当她寄出这封讯息的时候,她的身体至少有一个地方是能自由活动的。」
「是哪里呢?」
「舌头。智慧型手机的触控萤幕用舌头也能操作。」
原来如此——美空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巴绝对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所以她只打一个字就没办法再打了。既然她如此拚命地传来这封讯息,就代表……」
「是为了求救吧。美空想趁嫌犯没发现的时候悄悄地把自己的位置告诉青山先生。」
美星咖啡师牢牢地盯着我的双眼说道。
不用说也知道,如果被嫌犯发现自己想把所在位置告诉别人,那就没有意义了。先不论嫌犯或许会对人质不利,如果因此而移动位置,那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现在美空的智慧型手机说不定已经被嫌犯发现并拿走了。不过,就算真的让嫌犯看到寄出的讯息,内文只有一个符号的话,应该只会觉得那是无谓的挣扎吧。她的头脑或许也考虑到这点……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害怕了起来。
「这封讯息会不会根本就是在没有完成的情况下寄出的呢?」
但是咖啡师叫我不要想那么多。
「听到美空的声音后,嫌犯又继续说了好一段时间的电话。就算考虑到用舌头操作的不方便,我觉得基本上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传送讯息。如果在书写讯息途中就被发现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收到那封讯息,既然她都已经送出了,应该可视为是就算只有一个字也能传递的讯息吧。更何况……」
她说到这里便支支吾吾了起来,我催促她继续说。「更何况?」
「如果没办法从这封讯息推测出她所在的位置,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我忍不住移开视线。难怪她会叫我「不要想那么多」,而不是说「完全不是这样」。
「总而言之,我会试着解读这封讯息的意思。请青山先生先去报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