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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之后,发现美星小姐一大早就传了简讯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大概中午就能出院。你愿意来接我吗?」
她很少主动提出这种不客气的要求。所以我急忙回覆她:
「当然没问题。还有,你并不需要向我道歉。」
时钟上的时间是早上十点。虽然睡过头了,但昨天一天经历那么多事,这也在所难免。我腹部使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四月五日。再过两天就是藻川先生动手术的日子,现在的情况可说是刻不容缓,再加上美星小姐被其他事件缠上,也没办法继续调查。
──是的,我已经知道遗失的那幅正中间的画到底是……
昨晚美星小姐被攻击前说的话在耳朵深处回蕩。虽然我在后来的混乱情况中,完全忘记这件事,但她似乎已经找到画的所在地。她已经完成调查了吗?虽然很好奇,不过美星小姐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我拉开房间的窗帘,今天外面的天气也让人感到神清气爽。我发獃了好一阵子,听见手机传来来电通知。
「青山先生,早安!」
我一接起电话,充满朝气的声音就冲进耳里。是小原。
「早安。你精神很好呢。明明我们昨天是在那种情况下道别的。」
「在那之后我也想了很多,然后就看开了。我不会再隐瞒,打算把事情全部告诉你。不过,因为解释起来很花时间,我们今天就先随便找间咖啡店──」
「等一下、等一下。」
我打断了小原的话。
「我很高兴你现在愿意这么想。不过,虽然对你很不好意思,但可能得之后再聊这件事。因为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
我把昨晚的事情经过告诉小原。她好像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所以在电话另一头又惊讶又哀伤,又马上鬆一口气,感觉忙得团团转。
「没想到竟然发生那种事……」
「总而言之,我现在要先去医院接美星小姐了。」
「我也想见美星姊姊。」
「说得也是。不过我们两个一起赶去医院,可能会造成她的困扰,所以能请你现在先等我一下吗?我一定会再联络你的。」
她答应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做好出门準备,搭公车前往医院。因为我想到,如果要陪美星小姐离开,骑脚踏车应该不太适合。
我在挂号窗口告知前来医院的目的后,对方要求我在昨天那间候诊室等待。大概十分钟后,头上还套着网状绷带的美星小姐出现了。
「美星小姐!」
明明知道这里不适合这么做,我还是忍不住跑向她。美星小姐带着有些害羞的笑容说道:
「好久不见了,青山先生。」
我差点以为自己会冲上去抱住她。因为不能在医院里吵闹,所以我们暂时走到建筑物外。我迫不及待地询问她:
「你已经没事了吗?」
美星小姐一边摸着网状绷带一边说:
「这个只是看起来很夸张而已啦。因为头皮有割伤,所以才不得不套着这个……但我真的已经完全没事了。检查结果也没有问题。」
「但你不是被攻击后失去意识了吗?」
「是的。不过我头上的伤并没有很严重,骨头也没事。我绝对不是在忍耐,也没有任何疼痛或不适感。」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相信她。总而言之,她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我原本还在担心会不会又发生什么意外呢。」
「你当时为了找我,一直骑着脚踏车到处跑对吧?这是警察告诉我的。」
「幸好当时有路人发现你,还帮忙通报送医。我其实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这只是结果论而已吧。我很感谢青山先生你喔。」
这真是一句令人浑身发痒的话。那天明明是为了保护她才讲电话的,结果却没有保护好她,这让我觉得更不自在。
「你之后在晚上外出时一定要多加小心喔。」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碰上这种事……连手提包和钱包等重要物品都不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原来如此。所以这也是她要我来接送的原因之一。大概只有手机因为当时正拿在手上讲电话,所以才没有被抢走吧。
「如果能快点捉到犯人就好了。」
我由衷地说出自己的心愿,美星小姐却告诉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犯人好像已经捉到了喔。」
「咦?真的吗?」
日本的警察真是太优秀了,我忍不住这么想。
「今天早上在病房接受警方的询问,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昨晚深夜在我被攻击的地点附近,还发生了一起强盗或抢劫之类的犯罪事件。目击到犯行的警察追上犯人后,就以现行犯为由将那个人逮捕了。」
「哇,所以这犯人是连续犯罪呢。他大概没想到因为自己犯罪的关係,警察正好在路上巡逻吧。真是愚蠢。」
「听说最近京都市内发生了多起类似的犯罪行为,很多是以深夜在外面走动的女性为目标的抢劫事件,只是我之前并不知道。警察也很高兴这次终于可以逮到犯人。」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自己好像曾看过类似的报导。不过,老实说,要意识到自己也可能会变成受害者是很困难的。就算我曾提醒美星小姐要小心,也不代表她能够躲过这次的犯罪事件。
「听说目前犯人仍不断否认自己曾犯下其他罪行,也表示没有拿走我的随身物品。」
「他肯定是只把钱包里的现金拿走,剩下的东西就全部丢掉了。因为那些东西会妨碍他下次犯罪。」
「警察似乎也这么认为。所以他们询问我时,主要是希望我把自己还记得的犯人特徵告诉他们。但我突然从后方遭受攻击,又当场失去意识,根本没看到犯人的模样……因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提供的证词应该没有任何用处吧。」
毕竟美星小姐是受害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既然犯人已经被逮捕,就算没有美星小姐的证词,警方也会揭发他的罪行吧。如果犯人被逮捕的地点距离美星小姐不远,她的随身物品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才对。
虽然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但事件已经告一段落。我终于感觉到肩膀的肌肉能够完全放鬆,也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昨晚到现在都一直绷紧着神经。
「所以藻川先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请医院尽量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因为我想避免这件事在手术前对他的心脏造成负担。」
我昨晚或许是太大意了,才会把她是藻川先生亲戚的事情告诉护理师。不过,当时已经是深夜了,护理师应该没有马上把这件事告诉藻川先生吧。现在也只能相信医院已优先按照美星小姐的要求来处理了。
「不好意思,还让你一直站着和我说话。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坐下吧。」
美星小姐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能够正常走路,可以去稍微远一点的店吗?其实我是比较想去塔列兰的,但我的钥匙也被抢走了……」
「啊,我这里也有钥匙喔。」
我把皮革制的钥匙包从包包里拿出来,给一脸惊讶的美星小姐看。
「我提议要帮忙照顾查尔斯,跟藻川先生借来的。」
「真是太巧了。那我们就走到塔列兰吧。」
「好的。不过,如果觉得身体无法负荷的话,请务必告诉我,千万别忍耐喔。」
美星小姐捂着头对我点点头。
「还有,小原也很担心你。我可以找她来塔列兰吗?」
「没问题。我也有话要跟她说。」
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和我们先前的对话内容不太搭调。虽然我有点在意,但毕竟只要小原来了就会知道原因,所以并未多问。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小原。小原一听到我要求她现在就前往塔列兰,便回答会立刻过去。
我们在路途中谈论的话题主要是抢劫事件的后续处理。听说美星小姐已经趁着在医院时,先把信用卡等物品的停用手续办好了。问题在于钥匙。那个被抢走的包包里,有美星小姐住家的钥匙,备份钥匙似乎是放在藻川先生家中。但是藻川先生家的钥匙也放在那个包包里,所以现在也无法去拿备份钥匙。虽然我认为先找锁匠或公寓的管理公司来处理可能会比较好,但美星小姐却想先抵达距离藻川家较近的塔列兰后再来处理。
因为美星小姐身上连现金都没有,我先把浮桥亭的住宿费还给了她。那是间品质很好的旅馆,住一晚加两餐的费用高达两万五千日圆。美星小姐收下这笔钱后,应该暂时不需要担心没钱用了吧。等待会我们见到小原,也会再收到她归还的那笔住宿费。
抵达塔列兰后,我用钥匙开了门。查尔斯马上黏到美星小姐的脚边欢迎她回来。我则率先採取行动,替它加了饲料和水。
「话说回来,美星小姐你昨天也有来过这里对吧?我虽然也来到这里,打算照顾查尔斯,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从天桥立回来时曾先绕过来这里一趟。因为有好一段时间无法回来,所以真的对查尔斯感到非常抱歉。」
查尔斯在这时「喵」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在说不用担心它吧。
我们在餐桌的位置聊了大约二十分钟,等待小原抵达。明明有很多事情要讨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儘是选择不太重要的话题来聊。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让我们的关係恢複原状的调整行为吧。为了让我确定彷彿曾去了远方的美星小姐现在就在这里。
店门伴随着清亮的铃声打开,小原出现了。她的肩膀正上下起伏着,看起来很喘。虽然不知道是搭电车还是公车,总之应该是急急忙忙赶来的。
「美星姊姊,你没事吧?」
美星小姐微笑着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嗯。谢谢你的关心。」
「太好了……没想到你竟然在这种时候遇到抢劫。」
小原也在餐桌前坐下。我们所坐的位置正好跟之前在浮桥亭吃饭时一样,我和美星小姐面对面,小原则坐在我旁边。
「所以犯人已经被逮到了吗?」
「他在别起案件里以现行犯为由被逮捕了喔。现在正在追查还有没有其他罪行。」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出门在外时不用担心或许又会被攻击,的确是件好事。
「美星姊姊是在昨晚回家路上被攻击的对吧。你昨天究竟是跑去哪里了?」
小原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可能得从我昨天的行动是基于什么想法开始说起。」
「美星小姐,你找到正中间的那幅画了吗?我记得你被攻击前,在电话里曾这么说过对吧?」
「咦?是这样吗?」
小原往前探出身子问道。那句话等于在宣告她失去了获得一千万日圆的权利,她大概没办法保持冷静吧。不过,美星小姐的反应却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要说我找到画了,其实也不太对……总而言之,请让我按照顺序说下去吧。」
我和小原也摆出準备听她解释的姿态。
「认真说起来,我为什么要一直寻找遗作中那幅正中间的画呢?」
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一千万日圆。
「是为了确认太太与影井先生在一起度过的那一周里是否彼此相爱。」
「没错。也就是正中间的画到底画了什么──如果能知道那两人在画中是否握着天沼矛或画了其他东西,就能当作想像两人关係的证据。所以我才会想要找出那幅画。」
虽然就结果来说,我昨天算是一直被小原牵着走,但也和美星小姐抱持着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在和她分开后仍继续调查,甚至跑去烘焙所找根津问话。
「因为由三幅画组成的系列作中,其中一幅和另外两幅并非放在同样的地方,所以不用说也知道,影井先生是刻意把正中间的画送去某处的。那么,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呢?最有可能,大概就是由太太收下吧。我们甚至可以反过来推测,他是为此才把遗作分成三幅画的。」
所以他是为了把其中的一部分交给担任模特儿的太太,才会把作品设定成系列作。
「如果太太收下那幅画,她不可能会把画存放在可以轻易找到的地方。因为无论那上面画了什么,都有可能导致太太与影井先生的关係曝光,而那是她想要隐瞒的。我认为要找到那幅画应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话虽如此,我们也无法断言太太一定收下了那幅画。
「也有可能太太已经把画转让给别人,或是影井先生自己把正中间的画单独保存在其他地方。但若是这样,要找出那幅画就更是有如水中捞月了。既然兰女士都已经公开表示要花大钱把画买回来,那幅画的所有人或发现者也许总有一天会出现。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吧。」
实际上,我们的确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相反地,我甚至还在陪小原调查的过程中,用「万一」这两个字来形容找到画的情况。
「总而言之,在浮桥亭过夜后,隔天早上我别无他法,只能承认寻找画这个想法已经触礁。当时的情况逼得我必须从头审视整件事。」
除了找到正中间的画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得知太太与影井的关係吗?关于这一点,美星小姐已经获得答案。
「想达成我的目的,其实并不需要实际找出那幅画。无论是照片或透过知情者转述,只要能知道正中间的画到底画了什么内容就行了。」
美星小姐在浮桥亭时曾如此询问老闆娘三浦。
──老闆娘您曾看过影井城所画的画吗?
如果当时能从老闆娘的口中问出画的内容,美星小姐的调查就到此结束了。
「很可惜,确定看过遗作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也找不到其他知道画中内容的人。此外,我也没有发现拍下遗作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啊,我心想。因为小原一直很坚持要找出那幅画本身,所以我没想到可能有照片。影井拍了那么多照片,的确会让人认为,他或许也把遗作拍下来。但是,美星小姐在影井的宅邸借来的插入式相簿里,连一张遗作的照片都没有看到。
「不过,如果我在此时放弃,就又绕回一开始那个只能找到画作的办法了。所以我又再次思考:这世上真的没有遗作的照片吗?」
「虽然你怀疑是否真的没有照片,但现在我们也的确没找到不是吗?去讨论不存在的东西有存在的可能,这根本没意义吧。就算真的有那种东西,如果早就被丢掉了,那也跟不存在没两样。」
我在小原的话里感觉到几分焦躁。对她来说,不找到真正的画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她大概对美星小姐的思考方向偏离这件事感到焦急不耐吧。
美星小姐则对小原这种态度报以慈爱的微笑。
「像你这么年轻的人会这样想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不过呢,影井先生所使用的相机并不是你熟悉的数位相机,而是底片相机。而且底片相机所拍的照片,并不是被丢掉就跟不存在没两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如果是手机拍的照片,或许还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留下档案,但若是相机的话,不是只要洗出来的照片没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吗?」
小原从未使用过底片相机,所以完全听不懂。相较之下,因为我连照相馆的插入式相簿都还有印象,对底片相机记忆较深,所以明白美星小姐想表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