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铃铃——滴铃铃——电话响了。 
「好了,好了,这就来。」琪琪跑过去拿起了话筒,「让您久等了。」她用另一只手拎着裙摆,鞠躬似的微微弯了一下腰。不知从何时起,接电话时这么行个礼已经成了琪琪的习惯。 
窗外的阳光在床上洒了一片,十分耀眼。 
「请问,你是小魔女吗?我有一件麻烦事想请你帮忙,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是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 
「好的,请儘管说。」 
「我的店专卖二手船零件,在海滨大道入口处的小石子街。」 
「啊,我知道。就是招牌是一个船舵的那家店吧,还挂着绿色的玻璃珠帘……对了,是叫『大波商会』吧?」 
「哟,你知道得还真清楚。那么,你能来一趟吗?」 
「好的,当然可以。」 
「那好,正事就待会儿见了面再说。」 
琪琪挂上电话,回头一看,吉吉正四脚朝天躺在沙发上,整个肚皮都露在外面。 
「夏日炎炎,精神不振。」最近它老这么说,动不动就睡午觉。 
「吉吉,有工作了,你到底怎么着?去还是不去?」琪琪小声问道。 
吉吉慢悠悠地抬起头,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舔嘴,说道:「去呀,当然要去。啊呵呵——」吉吉打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大哈欠,跳下沙发,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叫咱俩是生意合伙人呢。」 
在小石子街的「大波商会」门前,一个男人正等候在那儿。他戴着一顶变了形的旧船长帽,大鼻子下面留着两撇气派的鬍子。「哈,快请进。我得和你说一说……」 
店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古船的模型,船上挂的旗帜,还有灯泡、玻璃珠、指南针什么的,有的闪闪发光,有的锈迹斑斑。在一堆堆商品之间仅存的一点空间里,摆着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在主人的邀请下,琪琪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吉吉立刻跳上了她的膝头,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就是这把钥匙。」大波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办公桌上,「这是在柯里柯湾的沉船里找到的,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所以一直放在柜子里。可是最近,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了搜集跟船有关的东西,特别对古旧玩意儿爱不释手。有个人偶看到这把钥匙,说什么一定有上百年的历史,让我务必卖给他……我问他:『你买它有什么用?』他微微一笑,说:『用来打开古老的门啊。』这个回答还真有点深奥呢。不过我想,太髒了也挺对不起人家的。等我把上面的锈迹、粘着的海藻什么的弄乾凈,才意外地发现它竟然是银制的。瞧,绝对是把不错的钥匙,是吧?个头不大,却沉甸甸的,手工也很精緻。你瞧,上面还可这地址呢。」大波先生把手伸到琪琪跟前,把钥匙的一侧给她看。 
「紫薇小路,二十九号,佝佝长官。既然称为长官,没準儿是位船长。我想,这个佝佝船长,应该就是钥匙的主人吧。」大波先生猜测道。 
「对了,紫薇小路不就是老城区里那条窄窄的小路吗?从那个被老房子像甜麦圈一样围起来的广场进去。」琪琪问道。 
「是呀,真没想到这把钥匙的主人竟然也是柯里柯镇人。」 
「这么说,把它送去就行了吧。」 
「对。本来我去也成,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店,而且……我早就想请小魔女帮我办点事了,哪怕一件也好。」 
「谢谢关照。我很荣幸。」琪琪轻轻点头致谢。 
大波先生把手心里的钥匙翻了个面:「我感觉这种古老的东西最最适合让魔女来送。只不过……」大波先生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怎么说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不定住在那里的人早搬走了,让你送去到底行不行啊……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一把钥匙呀,待想替它找到相配套的锁孔。如果不儘力想办法试试,就这么不管它,也觉得挺对不起这钥匙似的。难道请来小魔女帮忙,可又说不定会白忙活一场,那样的话……」大波先生显得顾虑重重,声音也越来越小。 
「说不定那儿真的又一个锁孔,和这把钥匙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呢。」 
「是啊,倒也是。」大波先生点点头。 
琪琪猛地把身体往前一探,对大波先生说:「我从小就喜欢听这种故事,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没準儿就有呢。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就感觉一切都没问题。让我们试试看吧,就当是一次冒险,我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冒险吗……有点太夸张了吧。」 
「我,很乐意为您效劳。」琪琪站起身来。 
「你说的有可能,同样也意味着有可能会白费力气,白忙一场哦。这么一把小钥匙,就算卖也卖不了什么大价钱,也没多少谢礼给你。」 
「没关係,不用担心。一想到这『有可能』,心里就会兴奋不已,不是吗?这股子兴奋劲儿就算是您送给我的谢礼了。互相帮助。互惠互利,这可是魔女宅急便的服务宗旨啊!」 
大波先生摇晃着身体,唱歌似的吆喝起来: 
哟——嗬嗬—— 
互相帮助,喂喂, 
互惠互利,嘿嘿, 
有可能,有可能, 
到头来,一场空,又如何? 
哈哈哈,不过添点小乐子。 
你说呢,小猫咪? 
大波先生滑稽地耸耸肩,拨弄着吉吉的下巴,摇晃着圆乎乎的身体笑了。吉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抬眼瞅了瞅大波先生。 
琪琪紧握着那把银钥匙,飞上了天。 
海风从后面吹来,助她一臂之力。 
「这样的天气,最好来点音乐。」琪琪打开挂在扫帚上的收音机,一个小孩子的歌声飘了出来: 
太阳公公、太阳公公, 
多么多么羡慕你。 
你与好多金色的手, 
一伸开,抓住好多好东西。 
给我一个嘛,给我一个嘛。 
琪琪合着歌声,举起握着钥匙的那只手:「也给我一个吧。」 
要是忽地一闪。 
「瞧,我拿到啦。」琪琪转过头看着吉吉。 
「为一点小事就忘乎所以的琪琪,真单纯。」吉吉抽抽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为一点小事就冷嘲热讽的吉吉,真複杂。」琪琪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几年,柯里柯镇的範围逐渐扩大。郊区也新建了好多建筑,每一幢都有大扇大扇的玻璃窗,反射着阳光,常常照得从上面飞过的琪琪睁不开眼。 
每当这时,琪琪就会扭过头去,望向市中心的方向。她会看到以钟楼为中心的老城区,像向日葵的花心一般朦胧一片。 
那里保留了柯里柯镇原来的样子。狭长的街道弯弯曲曲、四通八达,小商店、百货商场,肩并肩地排列在街道两旁。走在那些古老的街道上,会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所以如今去那儿消閑的人可多啦。通往甜麦圈形广场的紫薇小路也在其中。这个广场在柯里柯镇名气非常大,这里有以油炸小鱼闻名的餐馆,哈有把餐桌摆到了广场上卖茶和糕点的小店,最近还新开了一排卖时髦包包等小饰品的小店。这一带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其实也一天天地发生着改变。一百多年前的人家真的还在吗? 
琪琪降落在甜麦圈形广场上,惊得停在屋顶上休息的鸽子们腾空而起,绕着房子转起了圈儿。广场向各个方向延伸出好几条路,琪琪走进了紫薇小路。 
「嗯——二十九号是在……」琪琪数着房子上的门牌号朝前走。那些数字磨损得厉害,看不清了。 
「二十九号……应该是离路口二十九米的意思吧。」琪琪边走边小声嘀咕着。没错,柯里柯镇的门牌号就是这样,根据每幢房屋离路口的距离来确定的。右侧是偶数,左侧是奇数。三号就在街道左侧离路口三米的地方。这种方式简单明了,在琪琪刚来这座城市干起快递工作的时候,为她省了不少事。 
「找到啦!」刻在石头上的数字磨损得厉害,好不容易才认清是二十九。再一看,门上叮噹作响的,是一个锚形的门环。 
「是锚。没错,屋主不正是个船长吗?」琪琪随手把吉吉放在肩上,挺直腰板,让呼吸平稳下来,然后噹噹地叩响了门环。 
「来——啦。」一个声音从里边远远地传来。不一会儿,厚厚的木门朝里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年纪比琪琪稍大一点的女人探出头来,昏暗的里屋传来热烈的交谈声。 
「您好,冒昧地问一下,您听说过一位佝佝船长吗?他是一百年前,或许更久以前的人……他生前好像曾经住在这里。」这么开口一问,琪琪才觉得这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禁紧张得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哎呀,你……莫非……就是咱们城里的小魔女?送快递的那个。你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样子,我有幸见到过好几次呢。虽然不是自己在飞,可是一看到你,顿觉精神为之一振。没想到还能这么近距离地见到你……」女人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琪琪,看上去很吃惊。 
「那个——」琪琪打断了她的话。 
「啊——对了对了。你问一百年前的事,这么说,你送来的是一百年前的东西了?我听说魔女很长寿,可没想到真的能活这么久!」女人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盯着琪琪的手里看,想知道她到底送来了什么。 
「活一百年,才没有呢。我可不是什么老奶奶呢。我只是把可能是佝佝船长的东西送来了。你对佝佝船长这个人有印象吗?」 
「佝佝船长?当然,我当然知道。」女人扬起脖子点点头,「他可是我的曾祖父啊!不过他的传在柯里柯湾沉了,他也死了。你也知道,咱们这儿每年夏天都会颳起名为『海和尚之风』的风暴。据说那一年,风暴格外来势兇猛,形成了空前的大旋风,连佝佝船长也不幸遇难了。」女人稍顿了顿,不知为何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瞧我,光顾着说了。别站在这儿了,快进屋吧,我们一家人都在。不知怎的……说起这么久远的事,我的后背竟一阵阵发凉!」女人两手相叠捂在胸口,故意夸张地浑身抖了抖。然后她身子一偏示意琪琪进屋,沖着屋内大声叫道:「嘿,好像有趣事从天而降啦!」 
一条窄窄的过道从门口通向正对着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结实的大桌子,桌旁围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女孩,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应该是孩子们的父母吧。那个女人和给琪琪开门的女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两人应该是姐妹吧。对面的摇椅里,坐着一位小个子奶奶,戴着一顶可爱的帽子。一家人欢聚一堂,正是下午茶时间。 
「什么趣事呀?」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探出身子,齐声问琪琪。声音太整齐了,吓得琪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在大波商会里,找到了您家的先人佝佝船长的钥匙。那是小石子街上一家卖旧船零部件的商店……各位听说过吗?……把钥匙上的锈迹和污渍擦凈一看,上面刻着这里的地址,所以店长拜託我把它送回来,我就送来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也许佝佝船长家人已经不住在这儿了,可我们还是想尽量确认一下……大波商会的老闆说,这是一把钥匙,应该有和它配套的锁孔,任它们天各一方,也太可怜了。」琪琪把紧握在手里的钥匙给大家看。 
「原来如此,钥匙,得配上锁孔啊。这么说来,两者的确是不可分割的啊!」男人拿过钥匙说道。 
大伙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钥匙,然后轮流把它拿在手里,迎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仔细端详,嘴里还说着「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对了,没準是那个……」突然,其中一个男孩浑身一激灵。 
「对呀,就是那个『有可能之箱』嘛!连团都是一样的。」另一个男孩紧跟着叫了起来。那个女孩则立即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下来时两手抱着一个百宝箱一样的箱子,「这个,一定就是这个。锁孔在这儿。」 
这个箱子是用某种金属铸成的,乌黑髮亮,製作十分精美。也许是因为经历多年的磨损,箱子盖变薄了,图案也和钥匙上一样变得模糊不清。女孩轻轻地晃了晃箱子,里边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音。一听见这个声音,大伙儿「哦——」的一声,全都一脸豁然开朗的表情。「终于可以一睹这个『咣当咣当小子』的真面目了。我们一直、一直想看个明白啊!」一家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吐了一口气。 
「好,这个就是我们要找的锁孔了。」女孩郑重地说。大伙儿的目光又一齐投向那个锁孔,紧盯着看。小小的孔里一片漆黑,就像一只神秘的眼睛,也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到底装着什么呢?」 
「真想看看。」 
「是呀。马上就能看到了。」 
「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在此之前,我们也试过各种钥匙,可没有一把能打得开。好几次心里一着急,甚至想把箱子砸破算了。只有一次,爷爷故意把它摔在石头上,它竟然都没坏。」女孩看着琪琪,向她解释道。 
「这箱子还真是个硬骨头呢。」 
「好了,就把这个开启秘密的重要任务交给我吧。」其中一个男孩拿起钥匙,往锁孔里一插,严丝合缝。就在这一刻,大伙儿又齐刷刷地浑身一颤,然后把脸凑过去,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插进锁孔的钥匙,大气都不敢出。 
琪琪也浑身紧张地盯着那个锁孔。 
过了一会儿,女孩一咬牙说道:「这样吧,让我来拧,号码?下面,历史性的瞬间即将来临,注意了——」 
「等等、等一等!」父亲模样的人伸出手,嚷道。大伙儿都把目光投向他。 
「真的可以……打开吗?真的可以吗?」爸爸环视着大家。 
一瞬间,大伙儿都怔住了,每双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一打开,一切就都结束了。把里边的秘密都看个明白,就这么完了?『有可能游戏』可就到此为止了,这样好吗?」 
「嗯——」不知是谁深吸了一口气。 
「说得没错!」 
「我可不想那样。」女孩叫道。 
「游戏也没得玩了。」 
「是呀,奶奶我答应的一等奖的奖金也没了哦。奶奶的奖金呀、年年都有,每年都值得期待哦。不知道,也就意味着有一份期待……」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奶奶开口了。 
大伙儿七嘴八舌,弄得琪琪插不上话,只得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我说,小魔女。」刚才给琪琪开门的女人说话了,「这个箱子是我们家的一个谜。一摇就会发出声音,可见里边一定装着什么东西,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因为想尽办法也打不开它。家里人都把它叫做『有可能之箱』,既有可能装着这个,也有可能装着那个,不是吗?一看到箱子,就会浮想联翩。所以,美刀佝佝船长遇难的八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大伙儿就会围在箱子旁做一个游戏,猜猜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由十多年前过世的爷爷起头,接着是奶奶,给出的答案最有意思的那个人,还会拿到奖金。」 
「这么说来,小魔女,你觉得里边装着什么呢?」男孩试探着问。 
「啊?让我说吗?」琪琪手足无措地盯着箱子看。 
「对呀,你想像一番吧。」 
「嗯——想像?突然被这么一问,我也……会不会是遥远国度的石头呀?这个行吗?」 
「哎,这个答案太普通了!小魔女。」男孩失望地说,「快说一个更疯狂的答案,带点魔法味道的。」 
「哎呀,这可怎么办?」琪琪怎么想也想不出里边装了什么,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头。 
「比如说,要三百年才能孵出小鸟的蛋啦。」 
「啊?真有这样的蛋吗?」琪琪忍不住把脸凑到锁孔边,想要往里看。 
「真没意思,没想到魔女还这么一本正经的。像你这样,可别想拿到一等奖。」 
「我曾经想到过,里边装着能把做过的梦擦掉的橡皮擦,像这样想像一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反而特有意思。这种乐趣甚至比奖金更重要。大伙儿都像着了迷似的,想着今年一定要赢,甚至花上一年的时间来猜。」 
「编瞎话的游戏本来没什么意思,想想都让人浑身不自在,这话没错。可是这个不同,既不是瞎话,也不是真话,只是看不见真相,呵呵呵。」 
「太傻里傻气的答案可不行。要让人觉得好像真有这东西,又好像没有……这一点最重要。」母亲模样的人说着「呼——」地叹了口气,「我总是输。我说,孩子奶奶,这回一等奖该给我了吧?」 
「这孩子四岁的时候猜的那个东西,最有意思。」女人指着一个男孩说。 
「没——错,我呀,只有四岁的时候是个天才。」男孩高举起手。 
「你猜了什么?说给我听听。」琪琪问。 
「我说,这个箱子里呀,装着一个『泥糰子』,你把耳朵凑过去,它就会告诉你好多小秘密。」男孩把箱子举到自己的耳边,然后又举到琪琪的耳边,问道:「你听,听见什么了吗?能听见……真的能听见,对吧?」 
琪琪竖起了耳朵。 
「可别说你什么都没听见啊,你可是个魔女呀。」男孩接着说道。 
好像能听见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不过,确实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对人窃窃私语。 
「喂,听见了吧?这个是不算假话的假话,是真实的谎言。」 
「喂、喂,你小子,现在当真还这么想吗?」 
「当然啦,我还保留着一颗纯洁的童心嘛,哼哼。」男孩耸耸肩,吐了吐舌头。 
「任何答案都无法证明,这一点最妙。」爸爸点了点头。随后男孩又插嘴道:「没错,一打开盖子就变得没意思了。」 
「是啊……」大伙儿纷纷点头。 
「打开箱子的那一瞬间,佝佝船长也不再是一位神秘的老爷爷了,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子。」 
「对,对呀,确实如此。神秘事件还是一直保持神秘的好。还是别打开了。」 
「嗯,不开了。这样更好。」 
「可是,我还是想看看。又不敢看,心里直痒痒。」女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