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決心

斐诺想像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他一时之间还以为是龙的吐息太过炙热，导致他还没感受到痛苦就迅速地死去了，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因为风暴已经席捲而来。

「……你们，是怎么惹到这家伙的？」

熟悉的嗓音在身旁响起，斐诺立刻睁开眼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伊芙维娜。

她此刻正举着刀，掀起一阵剧烈的风暴作为障蔽，将龙的吐息吹散。

「妳……妳……怎么会在这里？」

儘管为伊芙维娜的出现而欣喜，但斐诺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最后只做得出这样的反应。

「我——」伊芙维娜回头望了斐诺一眼，又立刻别开目光，「我们担心村子会出事，所以赶回来了。」

儘管嘴上这样讲，实际上她是全力朝异常魔力传来的方向前进，中途还被塌陷声响吓了一跳。一路追到这里，着实耗费了她不少苦心与魔力。

但她终究是赶上了，并在最关键的时刻登场。

「这样啊……」

伊芙维娜的嘴硬让斐诺有些失望，而看到斐诺脸上的神情后，伊芙维娜反而有些慌张，赶紧修正了说法。

「但、但也不全是担心村子啦，我想说你——哎，别管了，你快带着光暗精灵的公主逃走！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光暗精灵可能会铲掉这座森林！」

「可是妳——」

「呵。」伊芙维娜望着表情痛苦的亚宓莉露轻轻一笑，「我可不像某个公主讲得天花乱坠，结果搞出这么麻烦的事情来。」

「妳……唔……」儘管左臂因为被侵蚀而相当虚弱，亚宓莉露仍不甘示弱地奋力起身，想要回击，「我就让妳见识……精灵公主的骨气……」

「别逞强！」斐诺想伸手扶亚宓莉露，却被对方拍开了手。

「我自己能走……况且你如果随我离开，这家伙……」亚宓莉露意有所指地瞪了伊芙维娜一眼，「输了以后肯定要说是我扯后腿，那我可冤枉了！」

两人言语上互相交锋，谁也不让谁。伊芙维娜是因为对方同样是精灵公主而有点较劲的意味，但亚宓莉露只是因为看到斐诺与伊芙维娜重逢时的欣喜反应，有些不是滋味。

此时，飞龙摆动翅膀，缓缓舒展了身子，发出一阵振翅声，好整以暇地伸长脖子望着斐诺等人，似乎在提醒他们别忘了牠的存在。

「斐诺……千万别死了啊。」

亚宓莉露留下这句话后，便拖着重伤的身子走进了森林中。

飞龙对她的离去毫无反应，或许是对刚才挡住牠攻击的伊芙维娜比较有兴趣，没有打算去追赶一个濒死的精灵。

伊芙维娜目送亚宓莉露离去以后，重新面对天上的飞龙。虽然她不想让斐诺参与战斗，不过光是刚才的交锋，就让她明白仅靠她自己正面与飞龙对抗，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必须并肩作战。

「那个……伊芙维娜……」斐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自信，「这个对手有点兇狠，请务必小心。」

「先担心你自己吧。不过就是会飞的蜥蜴，想打败我没那么容易。」

伊芙维娜语毕，立即在身旁带起旋风，并握紧手中的弯刀，缓缓让自己的身子离地浮起，绕出弧形路径向龙飞去。借着风势，她化为如箭矢般的影子，对着龙的右臂就是一刀。

然而龙的皮肤却比她想得更加坚硬，就算是希洁丝这位阶的精灵武器也只能在上面削出一道刮痕，没办法造成有效的伤害。反倒是冲击力随着刀刃传回伊芙维娜的手中，让她的手有些麻软。

为了避免被龙反击，伊芙维娜攻击完后便立即飞离，拉开了一段距离才转身与龙对峙。然而飞龙却在这时拍动翅膀升空，模仿伊芙维娜利用魔法颳起强风，藉由风势加速，迅速拉近了与伊芙维娜之间的距离，同时挥动利爪朝她的头部拍去。

龙的速度超乎伊芙维娜的想像，判断不及的她来不及躲闪或防御，只得收起魔法让自己失速摔落，在千钧一髮之际避开了攻击。

不过龙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旋即利用飞行生物与生具来的天赋在空中华丽地翻转、再次俯冲，转眼间已来到与伊芙维娜平行的位置，像是炫耀能力般追着伊芙维娜逃离的路线飞行，对她施加极大的压力。

「……可恶，这家伙玩得还真开心！」

伊芙维娜在被夷平的森林残骸中贴近地面飞行，想儘速远离飞龙的追击，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喝呀！」

斐诺从残存的树林之中窜出，看準了飞龙经过的瞬间，出脚飞踢！

飞龙的脑袋如同在地底时遭到斐诺重击又失去平衡，落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狈，口中频频发出愤怒的吼声，像是在咒骂斐诺偷袭一般。

斐诺既无法像伊芙维娜一样飞上天，只能在地面伺机而动，只要有出手的机会都不放过，想办法帮忙对飞龙造成伤害。

飞龙好不容易翻过身，立刻前后肢并用地直直朝着斐诺冲去，眼看利牙即将咬向他的身躯，斐诺不退反进，脚步移动闪过了正面攻击，接着蹲低身子，一拳挥向飞龙的眼珠。

但飞龙反应极快，一扭脖子闪过拳头，让攻击落在颊边。斐诺拳头打在坚韧的龙皮上，自然无法造成伤害，反倒让自己手臂麻了，几乎失去知觉与力量，只好迅速退开。

飞龙扭过长颈来直接咬向斐诺，却又被身侧袭来的风暴打乱了动作。

伊芙维娜一刀斩来，这一次看準了龙皮之间的缝隙，终于造成了确切的伤口。然而飞龙受痛，长颈用力一晃，刀刃险些被捲走，伊芙维娜赶紧升空逃离。

这下飞龙明白伊芙维娜才是真的能够伤到牠的对手，便不再理会斐诺，抬起头寻找伊芙维娜的身影，并振翅追去。

距离迅速被拉近。

伊芙维娜眼看难以摆脱敌人，立刻决定改变策略，转化火元素在身旁製造了大大小小的爆炸，藉由爆炸的声音与烟雾隐藏身影，一等飞龙跟着冲进烟雾中，便大胆地转向龙的方向飞行，钻过牠的脚下，让冲出烟雾的飞龙一时之间寻找不到她的蹤迹，停在空中左顾右盼。

此刻应该是攻击的良机，但伊芙维娜却没有继续展开下一波攻击。

她在空中停滞片刻之后，突然隐藏起魔力，缓缓降落地面，绕到没被龙的吐息摧毁的另一侧森林之中，躲在树榦的后方喘息。

她发现自己的状况变得不太对劲。

儘管双方实力差距的确不大，伊芙维娜在全速飞行之际却发现有些力不从心，刚才虽然可以从龙的背后造成极大伤害，她却在评估状况之后放弃了攻击机会。

她猜想，应该是魔力过度消耗的缘故。

回想这几天的旅途，她有太多次意料之外的魔力消耗，几次治疗斐诺、又好几度凭藉风元素在森林中穿梭，加上刚才奋力抵挡一次龙息，本来至少能供她旅行三个月的魔力，竟然已经几乎见底。

「小姐……您……」

希洁丝解除了武器状态，化为人形拟态，赶紧搀扶伊芙维娜。

「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可是……」

希洁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伊芙维娜的眼神有些涣散、脚步似乎快要站不稳了，状况十分糟糕，完全不是能够继续战斗的模样。

但飞龙这时已经缓缓着地，正在四处探头寻找敌人，而且希洁丝不晓得牠究竟是用魔力还是用气味追寻，竟然一步一步走向两人所在的方向。

「臭家伙，看这里啊！」

斐诺的声音从树林之外传来，希洁丝透过树榦的间隙，看到他正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飞龙。但无论斐诺的力道有多大、投掷出去的石头威力有多强，对飞龙来说，只不过是被小石头打到的疼痛，也不会伤及皮肉。

「小姐，斐诺他……」

「可、可恶！如果还有魔力的话……」

飞龙这时似乎是失去伊芙维娜的蹤迹，再度转头望向斐诺，或许是觉得聊胜于无，突然改而扑向斐诺，并伸出利爪袭击。斐诺眼明手快地避开，又掷出一块石头，却被飞龙举起前肢轻鬆挡下。

直到此时，希洁丝才注意到，斐诺身上竟然没有武器。

难怪他刚才选择直接出拳攻击，现在又只是捡拾石头丢掷，原来是因为缺少了武器——也就是说，斐诺虽然有能与飞龙周旋的体能，却没有伤害牠的能力。

「斐诺！」

希洁丝明白状况后，立刻从树林中奔出，化为青鸟拟态迎向斐诺，并在他的手中化成弯刀。斐诺有些惊讶，但飞龙的攻击随即袭来，他只能赶紧举刀抵御。

铿！喀、喀——

那一刻，斐诺灌注魔力在希洁丝身上，奋力挥动弯刀斩向飞龙，却只传来坚硬的反弹手感。不过这记攻击成功製造出空档，让斐诺跳离飞龙的攻击範围。

「斐诺，你已经有魔力了吗!?」

「说来话长！」斐诺一时之间无法解释，「妳的主人怎么了？」

「她、她——」

「被龙伤到了吗？」

「不是……那个……」

希洁丝决定说出伊芙维娜的秘密。

「斐诺，我要跟你说，其实小姐她——」

「来了！」

飞龙的攻击再次袭来，斐诺没办法听她说完，赶紧又灌注魔力在希洁丝的刀刃上，施以巧劲架开攻击，随后他看準了飞龙表皮缝隙较大之处狠狠刺去，成功戳出了一个血洞。

「呜吼——！」

飞龙因为痛楚而大声怒吼，吼声中夹带了魔力冲击，斐诺首当其冲，猛然一阵头昏，忍不住单膝跪地、伸手撑向地面。

因为几乎失去意识，他完全没注意到飞龙已缓缓拍翅升空，在他的头顶上凝聚魔力，张开了大嘴，眼看就要再一次用毁天灭地的吐息大招。

火红的魔力团出现在牠的血盆大口之间，彷彿吸收了附近的光亮一般显得特别耀眼与危险，炽热的气息甚至让周遭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令人绝望的景象让躲在树丛间的伊芙维娜内心一凛——

这样下去，斐诺会死。

在斐诺与亚宓莉露一同离去时，伊芙维娜心中满是烦躁，但在冷静下来后，却开始感到后悔，后悔自己就这样转身离去。

她可能就此错过了一位有资格成为自己契约者的人类，而且是一位优秀且不会将精灵视作工具的人类。

就算没办法达成母亲所期望的结局，两人或许能成为好友、成为一起冒险的伙伴，无论如何，将来总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但现在却不同……如果斐诺在这边死了，两人也没什么可能性或者未来可言。

伊芙维娜这时才察觉到，斐诺在心中已有了一席之地。她不清楚自己对斐诺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感，但她绝不能坐视斐诺在这里失去性命！

她下定了决心。

于是，风暴再次席捲而来。

虽然伊芙维娜早已没有吹散龙息的余力，但她推动由魔力构成的身躯向前飞去，并用尽所有的力量朝斐诺撞去，将他推送到龙息无法触及的位置。

斐诺受到突如其来的撞击，顿时又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撞飞出去，落入树林之中，跌跌撞撞地滚了好几圈。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远方血红的焰光冲天肆虐，自己却已经远离了攻击範围，来到安全之处。

直到视野终于变得清晰，他才注意到有个身影趴伏在自己身旁——那是伊芙维娜，但她的模样有些奇怪。

「小姐!?」

希洁丝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斐诺手中的武器也跟着消失。只见她化为人型飞向伊芙维娜身旁，跪在伊芙维娜身边，伸手将主人抱进怀中。而斐诺此时也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了。

伊芙维娜的身体似乎……有些透明？

「小姐？您怎么了？」希洁丝仔细一看，竟发现伊芙维娜身体的末梢开始分解成细碎的烟尘散去，「——小姐！」

希洁丝是第一次看到精灵耗尽魔力的下场。

儘管她试着将自己的魔力输入伊芙维娜体内，但她也明白现在能救小姐的，只有精灵王族或者是人类，身为普通精灵的她就算位阶再怎么高，也只是浪费力量。

斐诺见状，踏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靠近。

「希洁丝……伊芙维娜她……怎么了？这是……」

斐诺知道那并不是人类身上会出现的反应，但他的思绪已经打结，无法统整当前的状况。

希洁丝沉默了一会，略带着哽咽说道：「斐诺……我家小姐、殿下她、她其实不是人类……她是精灵！就是你想要见到的风精灵族的公主殿下啊！」

「精灵公主!?」

斐诺顿时忘记呼吸，几乎要因为腿软而摔倒。

「因为殿下不准我泄漏她的身分，所以一直瞒着你——斐诺，您已经解开那个魔法了对吧？请你快帮帮殿下，再这样下去……殿下会消失的！」

然而希洁丝盼望的神情却令斐诺十分为难。儘管移除了结晶，魔力不再被吸收与消耗，但他身上能控制的仅仅是水晶残留的魔力而已，经过刚才的战斗，也已经几乎耗尽。

但斐诺还是从希洁丝手中接过伊芙维娜变得异常轻盈的身躯，并握住她的手，将身上残存的魔力一股脑地都输给她。

仅有一瞬，伊芙维娜身躯瓦解的状况似乎减缓了些。

但斐诺身上残存的魔力也迅速消逝，三两下便完全枯竭了。

魔力的流动顿时中断。

「……」

「……」

希洁丝不敢开口询问——她宁愿假装斐诺此刻还在努力，即使她心中已明白了答案。

这让她全身没了力气，默默地向后坐倒。

斐诺还不想放弃，虽然已经感应不到体内的魔力了，但他还是依照先前掌握的诀窍，努力想从身体当中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奇蹟」。

不过伊芙维娜身躯消散的速度不见减缓，先是双臂、再来是双腿与头髮，不知不觉间，她的躯体已经只剩上半身。

这不是斐诺所期盼的结局。

他想要成为冒险者，与伊芙维娜并肩冒险、作战，不想就这样看着她在自己的怀中消逝——知道她其实是精灵以后，斐诺心中浮现了自己的契约精灵非她不可的念头，哪怕他已经跟亚宓莉露有了约定。

「伊芙维娜……」

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斐诺的心中已经有了伊芙维娜的身影，挥之不去。心如刀割的感觉令他几乎昏厥，不禁开始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如果她就此死去，我的旅行永远都会有缺憾。

我下定决心要成为冒险者帮助他人，却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究竟……还有没有任何能够拯救伊芙维娜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