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用镊子轻轻提起细细的缝线,然后拿起眼科用剪切断。把镊子一拉,缝线便跟着被拽出来了。
「好,缝线拆完了。」
我将器械放在推车上,把纱布贴在伤口上方,同时对鸿之池说道。只见她正躺在病床上,双手捂脸。
「呜呜,为什么又让小鸟大夫检查了下腹部……」
我索然无味地看着嘀嘀咕咕的鸿之池。
「行啦,那个梗已经听腻了。」
「喂!什么叫听腻了啊!?男人怎么都这样,勾搭的时候嘴上抹蜜,勾搭上了就过河拆桥!」
「说什么玩意儿呢。怕羞的话还不快点遮住。」
「用不着你说啦!」
鸿之池系好敞开的病号服,然后斜眼瞪着我。
「这种术后处理交给实习医不就行了,为什么是你来做?」
今天是星期二的下午,我刚刚拆掉了鸿之池手术创口的缝线。
「是我拜託实习医替一下的。」
「哎?怎么回事?你那么想看我的下腹部吗?」
鸿之池瞬间满脸严肃,同时撑起上半身向后退去。
「想看个鬼啊!我是来看你的情况的。没事跑到你的病房里来,警方会怀疑的吧。」
鸿之池的病房前,仍有刑警昼夜不分地守候着。
「该不会只是用这个借口来对我的身体图谋……」
「有完没完!」
我大叫着,同时安心于她一如既往地捉弄我的样子。至少,她没有表现出之前那般的悲壮。
「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将用过的器械放入塑料袋,问向鸿之池。
「你是说身体状况吗?挺好的。伤口不疼了,也能吃点粥了,恢複得不错。」
「不是说身体,是那边。」
「哦哦,警方是吗?那边也不用担心。他们每天来问话,想逼我认供,但我回答得很清楚,『我绝对没有杀害汤浅学长』。」
听到她强有力的语气,我露出笑容。
「你真是坚强啊。」
「毕竟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嘛,总不能一直都无精打採的吧。而且,鹰央老师也在加油解决案件,如果我先放弃了,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鸿之池摆出握拳坚挺的姿势,笑了笑。
「警察还问什么了?」
「主要就是问我和汤浅学长是什么关係,想看我们之间来往的所有邮件。这根本是侵犯个人隐私不是吗。我怕他们又起别的疑心,就没给看。反正我们分手已经好几年了,期间一直没有来往,从去年春天开始才有了联繫,本来也没几封邮件就是了。」
鸿之池有些做作地耸了耸肩。
「咦,你和汤浅是从去年春天开始重新联繫的吗?」
「嗯,去年三月份左右,学长突然来找我。」
「三月份……」那正是汤浅唐突地退学的时期。
「他找你是什么事?」
「问我愿不愿意养宠物。」
「宠物?」
「是的。说是想把自己在养的宠物託付给一个靠得住的人。」
「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既然养了,就要照顾到最后吧。」
「我也是这么回答的。结果汤浅学长说,他也是没办法,只能这样做。」
「他说为什么了吗?」
「这倒没有。我当场就拒绝了。我马上就要开始初期实习了,又是一个人住,没办法照料宠物。学长一直想要说服我,说养起来不费事,一个人也能养,但我住的实习医宿舍规定了禁止养宠物。」
「对了,那究竟是什么宠物?」
「呃……是什么来着?反正不是狗也不是猫。猪……哎,也不是。我就记得那个名字听起来很好吃……」
猪?很好吃?这孩子说啥呢?我歪头不解,而鸿之池则是用手指抵着嘴唇,「俄式炸肉包(пирожки)?香煎洋葱(poêlé)?乳酪火锅(fondue)?」地开始罗列各类美食的名字。
「哪有叫那种名字的动物啊。」
「一开始就没打算养,所以没用心记。最后他好像是找了别的熟人拜託领养,不过自那以来,我们就开始偶尔有联繫了。」鸿之池说着挠了挠额角。
离开研究生院后,汤浅就不养宠物了。难道是搬到了不允许养宠物的公寓里吗?
「哦对了,」思考片刻后,我问向鸿之池。「你听他说过为什么肄业了吗?」
「我也觉得不对劲,问了好几次。汤浅学长很早之前就在说以后要做理论研究,可我怎么问,他都回答得很暧昧,到底没打听出来。」
鸿之池轻叹了口气,然后望向窗外。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是永远没法知道了。」
我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沉默地望着她浸满了悲伤的侧颜。
「……小鸟大夫。」鸿之池轻声说道,目光没有离开窗外。「鹰央老师能解开这个事件吗?」
我抿紧嘴唇。这几天来,我们得到了许多情报,然而了解得越多,却越是觉得事件扑朔迷离。从听完了辻野的讲述后鹰央那严峻的表情来看,目前距离真相仍然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嗯,放心吧。你的嫌疑一定很快就能洗清的。」
我装出一副笑容,用明快的语气说道。然而鸿之池只是回过头瞥了我一眼,嘴角露出苦笑。
「小鸟大夫,你说谎真差劲呢。看你的脸就知道了,没那么顺利吧。」
「不,没有那……」被她瞬间揭穿,我一下子乱了阵脚。
「男人说谎,女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所以说,你都有鹰央老师了,可不能花心哦,不然马上就露馅了。」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才不是那种关係。」
「哎~真的还不是吗?已经四月份了,您们是不是差不多也该开花结果了?」
「开你妹的花啊。话说,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开那种玩笑。」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开啊。」忽然,鸿之池的表情显得成熟了许多。「如果真的被逮捕了,我还怎么和二位共事啊。」
「我不是说了吗,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
「没关係的,不用顾虑我。只是感觉有些遗憾。我一直很期待在综合诊断部工作,想着如果能和小鸟大夫一起,一边帮助鹰央老师,一边学习她解开各种『谜题』的方法,该有多好。」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看向我。
「和鹰央老师一起捉弄小鸟大夫,还有我在暗中牵线搭桥把二位勾结在一起,我可是超级期待的呢。」
「……真是白瞎了刚才那些话。」
「先不说这事,我其实挺高兴的。」
「高兴?」
「因为鹰央老师和你都为了我这么努力。看到汤浅学长死在面前,听警察说可能是我杀死的,我当时差点自暴自弃了。甚至觉得学长真的是被我杀死的,自己活着也没什么劲了。」
鸿之池低着头小声说。我刚要出言安慰,只见她抬起了头。
「但是,看到小鸟大夫过来,听说了鹰央老师正在为了我调查案件,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有您们为了我努力,我自己怎么能放弃希望呢。我绝不会再想着寻短见了。到最后会不会被逮捕还不好说,但我真的是非常感谢您们的!」
听到她强有力的语调,我扬起嘴角,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痛!你干什么啊!?」鸿之池立刻用双手捂住额头。
「瞎操心个什么劲儿。鹰央老师可是在全力以赴,你的嫌疑马上就能洗清,肯定能在综合诊断部实习的。」
我露出微笑。鸿之池愣了一瞬,但很快也灿烂地一笑,恢複了平常快活的表情。
「是!到时候就请您多指教了!」
2
「小鸟游大夫,你现在方便吗?」
给鸿之池拆完线,回到护士站时,身后传来了叫声。转身看去,是外科副部长户隐。
「您辛苦了。有什么事吗?」
「你给鸿之池拆线了吧?」
「咦?啊,是的。」
我暗暗紧张。户隐应该不知道我和鸿之池之间的关係。对于其他职工而言,我只是从大学医院派遣来的医生而已。
「伤口情况怎么样?」
「伤口……哦,是说鸿之池……小姐的手术切口吗?嗯,恢複得很好。」
「小鸟游大夫……」只见户隐压低了声音。「她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听说了吗?」
「是指上上个礼拜那场手术的事儿吧。多少听说了一些。病房门口有警察守着,也是因为那个吧。」
「嗯,没错。毕竟事情闹得不小,医院也默认了警方的看守,不过这也导致了其他住院患者感到不安。所以……」
户隐警惕地回望四周,然后进一步压低了声音。
「我想,差不多可以让她出院了吧。」
「哎?出院!?」我不由得叫道。
「反正她拆完线了,也开始能进食了,术后恢複很顺利,正常来讲早就可以出院了。」
「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模稜两可地回答。我潜入这家医院的最大目的,正是与鸿之池进行接触。如果她出院离开,我也没了在这儿上班的理由。
如果鸿之池出院了会怎么样?警方会监视她的住处吗?我在脑海中模拟着可能出现的情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决定患者出院的不是黑部部长吗……?」
清和综合医院第一外科所有住院患者的主治医名义上都由部长黑部担任,决定患者去留的也是他。
「部长要暂时休假。」
「啥!?」我惊得瞪圆了眼睛。
「他刚才嚷嚷着『我受不了了!』跑去我们医院的精神科接受诊断,结果是精神不安定,需要休养。在他休假的这段期间,我代任部长一职,之前负责的手术就不能做了,不着急的手术就往后拖一拖,拖不了的要么转给第二外科,要么就转院到相关的大学附属医院。」
户隐的口气十分平淡,然而我却惊得合不拢嘴。看来,从去年开始发生的灵异现象、恐吓信、以及三天前野乃花的反击,终于将黑部的精神逼到了极限。
「呃、这还……真是没想到。」
我说出没怎么过脑的感想。户隐点了点头。
「是啊,真是没想到。结果我这边一下子多了好多活儿,所以想要把最麻烦的事最先处理掉。小鸟游大夫,能麻烦你去跟鸿之池小姐商量一下出院的事吗?最好是能在这星期内出院。」
他快速给出指示,不等我回答便留下一句「拜託你了」,然后离开了护士站。
真是精神抖擞啊。看着他的背影,我暗自嘀咕。成为外科部门的负责人后,户隐彷彿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能量。他不论是外科医的水平还是人望都要高于黑部,说不定在黑部手下工作的期间,内心一直敢怒不敢言。
这一串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该不会是户隐吧?难道是他把汤浅……我这样想了一瞬。
不,这不可能。根据八卷和辻野所说,事件发生时,户隐一直待在麻醉科的準备室里。但,户隐是鸿之池手术的主刀医,他有没有可能用了某种方法,即使不在现场也能下手……脑海里浮现许多荒唐的设想。
我感到一丝头痛,便离开护士站,走了一会儿,来到供患者和探望人交谈的谈话室。在谈话室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咖啡,让脑子清醒一下吧。
宽敞的谈话室里有两组人,看样子是患者和家属,正各自围绕着桌子交谈。下午,明媚的阳光从硕大的窗户射入室内。看到房间里面的两名男子,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小鸟游大夫,有什么事吗?」
田无署刑警成濑手里拿着罐装黑咖啡,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没什么事找你们,只是来买咖啡而已。」
我看向成濑,以及他身旁名为迫的刑警。
「上班时间还有空喝咖啡啊?当医生的还真是閑。」
成濑的话语满是讽刺,我忍着没有咋舌。
「行了,成濑。这儿是医院,我们算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听到迫的责备,成濑没有多说,显得很是不甘。我在心中暗想「活该」,这时迎面撞上了迫的目光。他的视线极为锐利,似是看穿了我的内心。
「您是小鸟游大夫吧,我听说了关于您的很多事情。尤其是您的搭档,在我们这一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啊。」
「搭档」指的是鹰央吧。他大概是听成濑说了我的真实身份。我紧张地咽下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