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的。 
这——是一场梦。 
<——真是太可怜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两个孩子……> 
朦胧的意识中,明久听到这样的对话。 
听到的声音——应该是对话吧,但由于过为支离破碎,根本听不明白。恐怕是时间和顺序被打乱了吧。细节模糊不清,对话的流向也没有明确地联繫在一起。不过因为是在梦中,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工厂管理部门一方表示愿意就赔偿金的问题进行商谈——> 
<赔偿金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夫人。我已经说明很多次了,现代的医学水平还不足以将刺入令郎和令媛头中的碎片取出> 
然而……即便是断断续续的信息,反覆听了许多遍之后,就能够将片段互相对接上,就像拼图一样——虽然很缓慢,但确实能够解读其中的意思。虽然很模糊,但渐渐能够看到话语的轮廓。因为是在梦中,思考很缓慢,几乎停滞不前……即便是想要理解其中的一小部分,也要花费很长时间。 
工厂爆炸事故。 
伤亡人数众多。 
还有—— 
<——虽然说是最近才发展到能够进行一般性试验的技术> 
<人工冬眠?那,要花多少……> 
<费用的话,支付的赔偿金就足以维持一段时间了。国家也会提供补助金。本来这项技术是作为宇宙开发技术的一环而进行研究的……是以完全自主运行、免维护且使用可再生能源达到自给自足为目标製作的> 
<先不论初期的投资,至少维持费用并不昂贵。只不过——毕竟是有风险的方法,最终还是需要家人的决定> 
<……决定、吗> 
<要等到能够治疗他们的医疗技术出现,花上五年十年也说不定。在那段期间内,通过各种措施将他们的新陈代谢水平降至假死状态,在比冰点——凝固点稍高的温度保存(译注:原文「冰温ーー冻结しないぎりぎりの温度で保管」,稍微变换了一下说法),如果温度过低细胞就会被破坏——> 
恐怕,交谈的双方是双亲和医生吧。 
说不定还混有律师和其他亲戚。 
<假死状态……>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有可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流逝了十年甚至二十年,可以说是被时间扔在了后面。就像是浦岛太郎一样的状况。不要说朋友和认识的人,就连家人也……会在那段期间逐渐成长衰老——> 
<……怎么会……> 
噤声不语的大概是母亲吧。 
虽然与明久并没有血脉上的联繫,但自他小时起就如同亲生母亲一般疼爱着他。 
虽说是情妇的遗子(译注:原文「爱人の遗した子」,应该是这样的关係吧……),感到憎恨也是理所当然,但与亲生儿女别无二致地、慈祥细心地照料着。 
她那悲伤的声音令人难以忍受。 
感觉心中充满了对她深深的歉疚—— 
<但是有能够治癒的可能性对吧?> 
<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那么……就不是毫无希望呢> 
究竟……在现实中经过了多少时间呢。在无尽的睡梦中,连岁月的流逝也变得模糊。 
然而…… 
<这真是令人惊讶> 
<要多少个巧合重叠在一起——才能有如此的保存状态呢> 
<极化移动(pole-shift)(这个也没能查到)也是那『巧合』中的一个吗。真是奇蹟呢> 
<是啊……> 
<有可能治癒吗?> 
<应该可以。只不过如果想要保证万无一失的话,果然还是需要能力和技术上都与之相称的……> 
<如今来看这是极为贵重的实物样本。一定要得到活生生的人(译注:原文「是非生きたまま手に入れたい」,这句话没能想到準确的译法)> 
<明白,马上去安排。在那之前维持现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梦中偶尔会混入一些奇怪的对话。 
不,奇怪的不只是对话。 
映现在脑中的景色也很怪异。 
白色墙壁上映出若干人影——那些真的是人的身影吗? 
有头,有身子,有胳膊,有脚。轮廓基本上呈现出人类的样子。 
然而时不时地,从不同角度上看去,就会看到有些地方附有一些奇怪的多余的东西。 
比如说像恶魔一样的尖尖的耳朵。 
比如说像鬼一样突出来的角。 
也许说像野兽一样更合适—— 
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所以明白,这一定是梦。 
甚至说,如果不是梦的话就糟了。 
如果不是梦的话——………………………………………………………………………………………………如此怪诞而又残酷的现实,明久一点也不想接受。 
*** 
睁开眼皮——看到的是异常洁白的天花板。 
那是天花板吧。应该是。明久犹豫起来,因为位于他眼前——不,位于他上方的那个平面,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没有照明。 
但是整个墙体在发出柔和的白光。平缓的光彷彿要浸透全身一般缓缓照射下来,却又不至于强得刺眼。 
「……?」 
明久眨了眨眼。 
从梦中醒来时,人们能够清楚地意识到梦已经结束了。 
世界清晰地描绘在眼前,没有一丝模糊。涌进感官的庞大的信息量,还有那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甚至有些暴力性的明确感,都在诉说着<梦境已经结束了>。 
没错。这毫无疑问是现实。 
「…………啊……啊……」 
驱动意识,发出声音。 
彷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说过话一般,一瞬间不知道该怎样发出声音。 
不,不仅如此。一开始甚至没能察觉到身体的存在,彷彿只剩下了一个头。 
重新集中注意力,这才逐渐感觉到身体各处传来的信号接入到意识中。明久试着将右手的五个手指逐一弯曲握成拳状,举到眼前。 
我还有身体,还能动。 
这是现实。 
不知何时明久身上的衣服已被换成睡衣。淡蓝色的底色上到处印有几何形状的图案。这不是明久的个人物品。那这究竟是谁準备的呢? 
不,比起这个来—— 
「……这儿……是……?」 
向腹部注入力气抬起身体,明久嘟囔。 
我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 
这儿是——空无一物的房间。 
不光是天花板,就连墙壁和床,都覆盖有某种白色的材料。 
一尘不染,可以说是极为完美的装潢。 
虽然很漂亮,但也够煞风景的。 
而且看不到门和窗户。 
这么说来——这儿是像牢房一样的地方吗? 
明久睡在上面的东西,说是床,其实也不过是半坪(译注:「畳一畳」,因「六畳间の侵略者」被译为《三坪房间的侵略者》,故参考此对应比例)大小的一个<箱子>,也是白色的。比起说是家具,看起来更像是只有床的部分从地面上突出来了而已。 
用手触摸,表面稍显柔软。感觉像是稍硬的低弹力枕。床和墙壁也应该都是这种手感吧。 
「——朱乃?」 
和妹妹一同放学回家——明久的记忆到此就停住了。她去哪儿了呢?接送身体虚弱的妹妹是明久的任务。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因病情发作而晕倒。所以一旦有什么意外(译注:「折ある毎に」,在广辞苑和三省堂上都没能查到什么意思,此处猜测为这个意思),首先确认妹妹的位置,成了明久的习惯。 
可是—— 
「这究竟……是什么」 
明久再次嘟囔道——就在这时。 
彷彿从远处传来的雷声一样的响动传进耳中。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震动从屋子传到明久坐着的台上(译注:此处没能看明白床和台有什么区别……因为从前文来看屋子里似乎除了那个当作床用的檯子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认为合理的解释是广辞苑中「床の间」的意思)。 
「什么情况?」 
附近有工地在施工吗? 
一开始这么想,但这个声音……对于施工来说显得过于凌乱了。断断续续而毫无节奏,仅仅是杂乱无章的声音和振动。 
时断时续、突然而至,还带有一丝威胁。 
彷彿——战场上的枪声和爆炸声一般。 
接下来的一瞬—— 
「呜喔!?」 
巨大的(译注:「ひときわ」,原意为更大一层的)声响和震动袭向明久。 
来不及反应,失去平衡,从檯子滚落到地板上。虽然因为地板很柔软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掉落的一瞬因为冲击而失去了意识。 
「咕…………」 
深呼吸一次,让身体冷静下来。 
重新抬起头——明久看到了一个开得很深的孔。 
不,说是一个孔……墙壁的一部分凹陷成圆形,彷彿被某种强大的力挖去了一般。 
「这是什么……?」 
情况过于突然,明久只有发愣的份儿。 
总之为了确认自己身处何方,他靠近大开的破孔。冷静下来考虑的话这是极端危险的行为,但明久已经处在混乱中,顾不上那么多了。 
接下来的瞬间——一个奇怪的东西横穿他的视野。 
「——!?」 
吓一大跳的明久不加思索所地抽回身子。 
屋子外面的那个东西—— 
实在是太巨大了。 
实在是太奇怪了。 
实在是太丑陋……………… 
「——虫子!?」 
除此之外没有更适当的叫法了。 
不过与平常所说的「昆虫」的印象并不相同。 
确实,感觉像甲壳的坚硬曲面和柔软的面混合在一起,这一点与通常的昆虫无异。然而它不具有在普通昆虫甚至某些机械上能看到的——像是进化的必然结果的、或者说是追求合理性的产物的—统一性。 
它彷彿是,将昆虫解体后随随便便地拼凑在一起形成的,用尽全身表现出混沌的,异型。 
最重要的——如果不是明久的感觉错乱了的话——那就是,那个巨大的东西的体长怎么看都超过了十米。这要好几台大型牵引车并在一起才能比得上。这是用平常感觉的推广——现实感勉强能够理解的巨大。 
所以不论是那个异常的形状还是大小,都显得极为生动真实。 
「……开玩笑。这种东西」 
这种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 
况且,这个东西算得上是生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