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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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暗喵定食一千八
蓝天下,飞机及它的影子爬行般地在白云上头移动。
它在风与风之间滑行,且透过白云的缝隙俯瞰壮丽的景色。
感觉非常舒服的样子。白色的羽翼反射着阳光,悠然地向前行。
期间,地面的模样由海洋变成陆地,再由辽阔的森林转变为城镇。那是个建筑物朝天林立的繁华城镇,也是我不曾见过的外国都市。
飞机缓缓下降,朝着那个城市的上空而去。
当机身飞越过一群如同鱼鳞般闪闪发亮的建筑物后,便看见前方林立着一列列萧条的高楼层公寓。
此时,飞机忽然晃动了下、失去平衡。
彷彿被某种事物吸引了般,开始急速下降。
飞机朝公寓逼近。屋顶上显现出了一个娇小的人影。
然后我看到了。
那是名少年,戴着眼镜的可爱外国少年。他站在晾晒着衣物的公寓屋顶上,打开约胸宽大小的罐子盖,彷彿在等待着什么。
原来如此,那孩子是想捕捉这架飞机的影子吧。
少年的眼神中充满期待,等待着时机到来。他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一抹茶色,带着些许蔚蓝的虹彩。
接下来,就像是一秒一秒的定格画面。
飞机又往下降落,与影子一起前往罐子里头。
慢慢地、慢慢地。
被吞进罐子当中。
慢慢地、慢慢地。
同时,我的意识也落入黑暗里。思绪开始涣散、所有感官全都麻痹……
※※※
「叮——」呆板的电子音响起的同时,显示繫上安全带的小灯也亮了起来,机内开始依西班牙语、英语的顺序播放广播。
我惊觉地坐起身,轻摇了摇头。
什么啊,是作梦吗?
竟然因为搭飞机就作这种梦……而且少年想捕捉飞机影子的那个场景,根本就是先前看过的阿根廷航空广告嘛。对于自己的单纯,我一边苦笑,一边立即让大脑回归现实。
我大大地伸着懒腰打个呵欠,将倾斜的座位回覆原状,又将鬆掉的安全带重新系好,再次靠在椅背上。
——终于抵达了吗?
包含转机在内共花了三十个小时。纵然我可以在机内到处走动,但身体还是倦怠得不得了。再加上这里又是经济舱,我竟能不吼不叫,安静地坐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真想跟其他乘客互相讚许彼此的忍耐力。
座位排列整齐的飞机内,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种。而在隐隐约约的引擎运转声之中,刚醒来的乘客皆佣懒地打发着时间。
和座位一样,机内的小窗户整齐划一地排列。这时朝阳透过窗户洒落进来,将内部渲染成生鏽般的橘色。我从左手边的窗户往外望去,还能见到夜晚残留的紫云,正在朦胧朝阳中拖曳着长长的尾巴,看起来仿若梦中世界。
……看样子快要降落了。空服员开始自前排的座位起确认乘客的安全带。我环顾了一圈机内后,让脚尖立在踏垫上,轻轻地上下运动膝盖以消磨时间。
「看来终于要到了呢。」
右手边的座位传来了少年的轻柔嗓音,我转过头去。
声音的主人是名年纪与我相仿的亚裔少年。能在这个航班中比邻而坐,我不禁觉得这就像是奇蹟。
「是啊。」我回以微笑。
感觉是个很特别的少年。
从整体来看,他像是个亚洲人,但是肤色白皙透亮,深邃明亮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樑却让人觉得他是西方人。浅烟灰色的头髮梳理得相当整齐,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属般的淡淡光泽。他的五官相当精緻,就算他说他是模特儿或艺人,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跟自己是天壤之别呢。我边苦笑,边看向他的服装。他的穿着打扮与日本年轻人的流行完全不同,一身乾净整洁的白衬衫搭上夏季的羊毛西装裤,既正式又复古,应该是个富家少爷吧。少年多半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再次向我攀谈。
「你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呢。」
「嗯,我想他已经来机场接我了。」
在美国佛罗里达州转搭上这架飞机之后,这名少年就一直主动找我攀谈。起先我因为是第一次出国旅行,心情十分紧张,根本无心听他说话,只能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但现在已经冷静多了。
一开始他问我为何到这里来时,我告诉他是为了见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其实那与真正的理由有些出入,不过,没有必要特地向刚好坐在隔壁的陌生人说明吧。
我从脚边的背包里抽出一张便条纸,纸上写着老爸到阿根廷单身赴任的住所地址……坦白说,我的心情是忧喜参半。
我将视线转向旁边,因为我突然对这个与我一样单独搭乘飞机的少年涌起了些许兴趣。
「那你到阿根廷做什么?」
「参加公演。」
少年意味深长地笑着简短说道。这么说来,他刚才一直在看封面印有舞台照片的杂誌,铁定是来看某场表演的吧。
「喔~~你一个人来?」
「我会在那里跟人会合。」
「你在当地有认识的人啊,真厉害。」
阿根廷的人口几乎都是白人,说不定他有亲人在那里。
「你的家人呢?」
「大家都在日本,只有二姐待在美国。」
语毕后,少年苦笑。
「对了,我还没说过我的名字吧。我是八束勛,今年十六岁,跟你差不多吧?」
「八束、勛……」
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于是我动着脑筋飞快回想。然后我目不转睛地打量那名少年,才终于想起来。
「啊,八束难道是指那个八束省介?」
大概是习惯了吧,少年乾脆答道:
「嗯,他是我爸爸。」
我将身子往后仰躺在机内狭小的座椅上。八束省介是日本最有名的小提琴家,以前曾在欧洲荣获一个权威性的奖项,因此变得家喻户晓。我记得他的夫人是英国人与日本人的混血儿。既然母亲拥有英国血统,那也难怪他们的儿子不像是日本人。
少年报上八束勛这个姓名之后,带着天真无邪的笑脸问我:
「你呢?」
「我是贤斗,西村贤斗。大你一岁,我今年十七。叫我阿贤就好了。」
「那叫我阿勛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
这时空服员停在座位靠走道的阿勛身旁。本来以为会是个身材窈窕的美女,但这间航空公司的空服员都是外表有些可怕、体型略胖的细眉拉丁大婶。
我重新坐好,确认自己的安全带已系好。
空服员大婶伸出了粗壮手指,指上还贴了一圈OK綳。她先是确认我已系好安全带后,点了点头,接着伸手探向阿勛的安全带。由于对话遭到中断,我不由得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空服员大婶将有些鬆开的安全带重新繫紧后,神色不快但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抽回手。
我张开嘴,正要再次向他攀谈。
就在这时候——阿勛做出了奇怪的举动。
他不发一语地捉住空服员的手腕,紧盯着她的手瞧。
——?
阿勛的样子有些奇怪。
就像是人偶般面无表情,久久没有别开自己的目光。
「阿勛?」
阿勛听见我的叫唤后猛然回神,放开了空服员大婶的手,并用西班牙文说了几句话。
原本一睑不安的空服员大婶听到他说的话后,便笑颜逐开,前往下一个座位。
「……真是的,我竟然看大婶的手看到入迷,是还没适应时差吗?」
对话又就此中断。
阿勛深深吐了口气后,像是头痛般闭上双眼按着眉心,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他看来非常疲累,因此我很犹豫要不要出声叫他。明明刚才还那么有精神——我暗自纳闷,同时看向窗外。
机翼的另一头是一片广阔的海洋和陆地,太阳光的照射令大海闪闪发光,也为大地染上颜色。随着飞机不断往前进,陆地面积越来越大,也能看见建筑物和大楼。当然,那些事物全都染上了朝阳鲜艳的橘黄色。
不知不觉间,我已出神地凝视着这幅美景。
我对阿根廷的第一印象是——这真是个美丽的国家。
从日本出发至今约过了三十个小时,我终于抵达南美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现在当地时间为十点二十三分。
※※※
我运着沉重的行李走出入境大厅时,老爸早已在出口等候,他笑容满面地叫住我。
老爸在贸易公司工作,从我国中时起,就一直派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们一年只见两次面,就是盂兰盆节(七月十五日)连假和新年假期。但他每次都待不久,顶多一个星期。
因此我与老爸之间,一直存在着无法填补的巨大鸿沟。
我们各自挤出僵硬的笑容,说些客套的重逢招呼语后,一同坐进车内。
车子驰骋在与日本截然不同的景色当中。
老爸向初次造访此地的我介绍建筑物和马路,但我只是随声应和。
这里的季节与日本正好相反,现在是秋季。打开车窗后,凉爽的风抚过脸颊。
断断续续的对话中,我和老爸聊到了在日本的老妈和妹妹麻奈。
「是吗?看来妈妈和麻奈都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啊,嗯。」
结果都是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报告完家人的近况后,我们就没剩多少能閑聊的话题了。
「今年春假结束之后,贤斗就高三了,麻奈也升上高中,时间过得真快啊。」
不晓得老爸是否明白我的心情,他悠哉地说道。
「但麻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是个爱吵吵闹闹的小鬼。」
老爸边开车边苦笑,顿了几拍后说:
「你要保护好妈妈她们喔。毕竟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我叹了口气。
随着年龄增长,加在我身上的责任就越多。而理由就是:因为你是哥哥、因为你是男人。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我也打算尽己所能。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从老是不在家的老爸口中听到这些话。
「嗯。」
我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不禁低声咂嘴。老爸多半是听到了吧,小声说道:「抱歉。」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又迟疑地陷入沉默。虽然他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奇怪,但我没有深入追究。
其实我也希望自己的态度好一点……儘管这么想,也已经来不及了,车内不由得陷入一片寂静。
车子驶离市区,进入住宅区。偌大的住家沿着单行道比邻而立。又开了一阵子之后老爸说「到了喔。」然后停车。
一抵达白色的平房住宅后,老爸率先整理起我的行李,大概是想讨好心情欠佳的儿子吧。反正这种机会很难得,就让他动手吧——我一边坏心眼地这么想一边帮忙。
「你的行李真多呢,全都是妈妈收拾的?」
「嗯。」
行李箱里塞满了老妈紧急买来的日本食物。看着那些东西,老爸深有所感地低喃:
「不过,我真的吓了好大一跳呢。今天早上我才注意到妈妈的留言,急忙赶到机场去接你。」
这是我升上高三、参加大学联考前的最后一次春假。原本应该趁着这段期间与朋友游玩,但因为某些原因,我临时决定来这里。
我表示想跟父亲商量一下未来的出路后,老妈很快就妥协了,为我买了前往阿根廷的机票。真正的理由姑且不谈,但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我想来看看老爸选择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模样。
「嗯,抱歉。你现在工作很忙吧?其实不用来接我也没关係啦。」
「那怎么行呢,这里跟日本可不一样。」
老爸说完这句话后,就默不作声地将拉麵和梅干收进厨房的柜子里。虽然他频频转头观察我的神情,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想说什么就说啊。我觉得有些烦躁。
灿烂耀眼的阳光自外头照进厨房里,内部的摆设就像在电视里常见的外国厨房一样,一律採用白色系,显得非常乾净整洁。很漂亮,但也有些寂寥。
老爸好几次都婉拒回到日本的机会,也几乎不回家。
原本他就是住在这种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