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跟你们说。」
隔天吃完早饭之后,我继续坐在餐桌前,对着正在构思公演题材的阿勛,以及阅读英语杂誌的佐佐木开口。
「怎么啦?表情这么严肃。」
「是调停人的事吗?」
我用力点了下头。
「我爸今天就出院了,而且傍晚之前我也必须回家,所以我想现在先告诉你们比较好。」
他们微微探出身子,等我继续说下去。
——很好,上钩了。
我正襟危坐地在椅子上重新坐好,故意表现得一脸真诚却又难为情的模样。
「我想了很多,觉得还是做自己想尝试的事情比较好。」
「那么,贤斗的意思是?」
佐佐木将手上的杂誌放在桌上,嘴角开始往上扬起。
我的视线先一度朝下后,再抬起头来,伴随着笑容同时宣告:
「我想当调停人。」
「太好了!」
阿勛绽开灿烂的满脸笑容欢呼,佐佐木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脸上继续挂着微笑,努力不让他们看出我的心思。绝不能在这时候被他们发现。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呢,太感谢你了。得快点庆祝一番才行呢。」
佐佐木明显喜上层梢,但我连忙制止他。
「嗯……可是在那之前,要签一下契约吧?毕竟任何事都不能只是口头约定啊。」
我目不转睛地观察佐佐木的神色。
那么,你会有什么反应?倘若这时佐佐木开口拒绝,我就无法达成计画了。
佐佐木思索了一阵后,面带笑容地看向我。
「我明白了。一旦签约,就得请你履行约定,真的可以吗?」
「嗯,我已经决定好了,当然可以。」
「那好吧。」说完佐佐木站起身,移动至放有手提箱的客厅。太好了!我也跟在他的身后,坐在客厅沙发上,与佐佐木相对。阿勛也跟在我后头,坐在佐佐木旁边且不会妨碍到他的位置。
佐佐木将手提箱放在桌子上,手伸向数字锁,以我无法看见的绝妙角度输入密码后,将手提箱背对着我打开。他在里头翻找一阵后,取出了一个皮革制的黑色资料夹,然后没有上锁就阖上手提箱,将它往旁一推。
「这是契约书。」
佐佐木从皮革资料夹里抽出一张对摺、以日语书写的横式契约书,摊开在我面前。
「左侧写有契约内容。若你看完能够接受,就请在右下角的签名栏里签名,还有虽然麻烦了点,也得请你按个血印。」
契约书印在一张高级的硬白纸上,以小巧又优美的字体密密麻麻地列出契约内容。
太好了!我心中暗暗喝彩。然后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故意以一如往常的粗鲁态度说:
「呜哇,这是什么啊?字好小,很难看清楚耶。这样一来就算上头写了什么奇怪的内容,我也不晓得吧……,喂,我想大致详细地看过一遍,你们能让我一个人独处一下吗?」
不知是因为很少会有人认真研读,还是讶异于我竟会说出这种话,佐佐木显得有些吃惊,但旋即笑着点头说:「我明白了。」见佐佐木迅速地要伸手拿起手提箱,我一把拉起他的手。
「好了好了,我会集中精神早点看完然后签名,之后大家再一起开庆祝派对吧!快点出去吧。阿勛你也是,不然我会分心的。」
佐佐木虽然回头看了一眼手提箱,还不至于要甩开我的手也要带走它。
我浑身冒着冷汗,等到成功将阿勛和佐佐木赶出去,我再走回客厅。紧接着我神色肃穆地坐回刚才的沙发。
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我边小心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边缓缓地朝高级的黑色手提箱伸出手。手提箱的盖子比我想像中还轻,轻轻鬆鬆就打开了。
我掀开盖子后,只见内里是精緻高级的衬布,而里面并未放有太多物品,整理得井然有序。
我咽了下口水后,伸出手。
最上层是一叠英语文件。我拿起来迅速翻过一遍后,似乎没有什么重要资讯,便调查下一个资料夹。乍看之下,也未放有奇怪的物品。
我还花了一点时间搜索下层的资料夹,但里头只放着小额邮票、文件,和我寄放在他这里的「太阳之血」等物品,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我「啪当」一声盖回手提箱的盖子,吁了一口气。一股笑意涌了上来,然后我往后靠在沙发的椅背上。
——我搞不好是哪根筋不正常了呢。没错。自从昨天听了丹比那些话后,我就变得心胸狭隘,一直不断地怀疑佐佐木他们。只因为自己身旁周遭发生了一些奇妙的事,和不可思议的巧合,就觉得这些事情全都息息相关,我真是有毛病。
恐怕丹比是怨恨诺威尔砍断了它的手臂,才会撒这种谎来迷惑我的心智。彻底上了它的当,我真的只能说自己是个大笨蛋……
我重新振作精神,从沙发上坐起身,将手提箱内部整理至原本的模样。在我轻轻阖上箱盖之际,我发现了一件事。
我本来以为箱盖的内侧只有一个小口袋,但里头还附着一个磁力开关式的资料夹。构造很特别,似乎是用来放置重要文件的,我瞧了瞧里面,只见当中放有纸制的资料夹和文件。
一股不祥的预感朝我袭来,我打开磁力式的盖子,取出资料夹。
不知不觉间心跳开始加快。
我取出最显眼的高级纸制资料夹后,打开。
缓慢地看向内容。
首先最前方的是「太阳之血」的照片。背面写有列印的日期,是被盗日的五个月之前。放在一起的英语文件的日期,更是长达半年前之久。
我用力捏住资料夹,而里面掉出了一个A4大小的薄信封。我捡起来后低头审视,里头有着放大后的清晰照片。
有好几张照片都是老爸日常生活的偷拍。我更是不用说,连老妈、老妹、亲戚,甚至是学校朋友的照片也有。相片背面密密麻麻地以英语写着影中人的特徵。上头也有日期,果然也是在五个月前。
「他们果然是在调查『太阳之血』的时候,才知道我的存在……」
我将纸制的资料夹放在桌上,再抽出更里头的文件察看。紧接着我瞪大眼睛。
那是电脑列印出来的,老爸搭乘的班机座位表。老爸的座位上划了一个圆圈,另外还以红笔划了一条像是逃跑路线的曲线。座位表旁边更写有老爸当天的行程。
我默不作声地捏紧那份文件。
那些家伙分明是自己偷了宝石,害得老爸和我这么痛苦,却又因为想让我成为调停人,将整件事情隐瞒下来。
一想起老爸昨天的神情,我全身就不禁因空虚和悔恨而疯狂颤抖。——都是因为这群家伙,可恶!
这时像是算準了时机一般,客厅的隔门打开了。佐佐木以毫无累赘的动作走了进来。他冷静地看着我,再看向手提箱和从中取出的文件。
「不用再笨拙地演那些戏了吧。况且你也已经找到了你要的东西。」
这番话很显然是在对我冷嘲热讽。
我狠狠瞪向佐佐木。他则朝我投来怜悯的视线,刻意地大叹口气。
「很遗憾,真没想到贤斗你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站在原地瞪着佐佐木。
「我还觉得奇怪,阿贤怎么会突然这么有干劲。」
阿勛自佐佐木身后探出头来。
「本来我就在想,时机差不多到了……不过呢,贤斗的计画太牵强了喔。戏也演得太假了。若想骗过我们,一定要拟定更加完美的作战计画才行。」
这些家伙……
我不顾疼痛地紧握住拳头,朝佐佐木和阿勛怒声咆哮:
「最先骗我的人是谁啊!一切都是你们策划好的吧?无论是抢夺『太阳之血』,还是其他所有一切!明明害我老爸遇到那种事情,却还戴着伪善者的假面具!」
阿勛听了我这番话后,小声说道:
「阿贤,不是的……」
「你们是在计画抢夺『太阳之血』的时候,透过老爸才知道我的存在吧!」
我看向佐佐木。他神色複杂地回望向我。
「的确,我们是在调查『太阳之血』的时候,经由你父亲才知道了贤斗。但是,我们并不打算强行夺取。」
「那不然这是什么!为什么你会需要这种东西!」
我从眼前的文件堆里拿出飞机的座位表和写有老爸行程表的纸张,举高至佐佐木面前。
「这是……」
当然我根本不打算听佐佐木解释。
「看吧,无法辩解了吧。果然是这样。佐佐木不值得相信,阿勛又是吸血鬼,是骗子!」
我愤怒地一口咬定后,佐佐木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
「贤斗,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该不会是有人向你灌输了这种观念吧?」
佐佐木十分敏锐。我瞬间语塞的表情,似乎让他更加确信。
「请告诉我。」
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明明是我在质问他,不知不觉间却变成他在质问我。
我本不打算说,却输给了佐佐木静然无声的魄力,不得不回答。
「是丹比啦!就是前天被诺威尔砍断了手臂的那家伙!」
一听到这个回答,佐佐木便大叹一口气按住额头。
「果然……昨晚我接到一则通知,说贤斗与被造物有过接触,但是谈话内容并不清楚。原来是这样……」
佐佐木的表情毫无变化。也因此显得更加恐怖。但我鼓起勇气说:
「就算它的动机是基于怨恨,但你们抢夺了宝石还是事实啊。那个丹比并没有做错事情。」
佐佐木以冷峻的眼神看向我。
「但是这明明白白是对调停人的干涉,而且是会对公会议造成不利的干涉。恐怕它的集团会遭到讨伐吧——不,在那之前,集团就会拼了命地找到那个丹比,然后交出它的脑袋。」
怎么会……
「它不过是向我打小报告而已,为什么那么随便就要杀了它!太奇怪了吧!」
阿勛一脸不知所措,佐佐木则是看着我的双眼,表情严厉地说:
「因为这是规定。」
「这算什么规定啊!那你们对我老爸做的事情又算什么?难道你们想说那不算违反规定吗?」
我大声怒喊。原本对他们的怒气,以及一想到因为我不小心说溜嘴,就会遭到诛杀的丹比,这些情感在脑海中混杂在一起,变得乱七八糟。
「贤斗……不是这样的。」
佐佐木沉稳地说道。
「阿贤,拜託你,好好听我们说话。」
阿勛也好言相劝。
但我一点也不想听他们说话。我自嘲地忿忿啐道:
「我就是一个大笨蛋,竟然没两下子就相信了你们这种犯罪者。」
「贤斗。」
我瞪向佐佐木和阿勛后,推开他们走出客厅。
我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并锁上房门,瓦全无亲于门外的呼喊,收拾行李,快步走向玄关。
「阿贤!等一下,你听我说……」
在房间外头等着我的阿勛追了上来。我甩开他,搭乘电梯来到一楼。
屋外是安详恬静的大太阳。我抱着滑板和行李,走在正中午爽朗日光照亮的七月九日大道上,内心后悔得不能自己。
我怎么会被这些人骗了呢?我脑袋一定有问题。不管怎么说,这些家伙不但行抢,还杀了人。我竟然还想过要无视于这些事实,成为他们的伙伴。
调停人?那种事情交给想做的人去做就好了。我要彻底切断与他们之间的孽缘,回到日本和往常一样生活。平凡也无所谓。将来的事情,之后再慢慢思考就好了。
想到将来,我突然想起佐佐木说过的话。
——你也能够发挥出与阿勛不相上下的才能。
这话当然很吸引人。但是……我又握紧拳头。现在的我,还没有觉悟要为此成为在人类世界所称犯罪者的一份子。更何况,我再也无法原谅他们了。
「阿贤!」
有人捉住了我的手。
「阿勛……」
阿勛追上我后,神色迫切地看着我。很难得看到他的额头浮着汗水,他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吧。但是我甩开他的手,迈步往方尖碑的方向前进。
阿勛自身后朝我吶喊。
「阿贤……宝石那件事我也觉得很抱歉。可那是以会归还为前提,才叫它们去偷的。」
我边走边无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握住从佐佐木的手提箱里带出来的宝石。阿勛绕至我前头,再次捉住我的手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