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猛烈的风声在我耳边呼啸而过。
无视重力规则的我正在天空中漂浮,我脚底的空气很重、很紧,拧成一团,似是在托着我不让我坠落一般。
我的身体在上升着,不由自主。
似是要将我随时掀翻的狂风也渐渐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湛蓝的天空、静谧的白云……以及,足以令全身冻僵的低温和稀薄无比的空气。
即便如此,上升依然持续着,它甚至无视了我的生存本能,我只是,一点一点在向更加高远的天空前进、飞翔。
穿过罕见的云朵过后,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后背处展开了一双翅膀。
来自脚底的推力不见了,翅膀自顾自地扇了起来,诉说着它们对更高更远的渴望。
我的身体快要被高空低温所凝固,但我感觉我的灵魂却挣脱了物理规则的束缚。
极寒和酷暑,两种完全矛盾的温度分别侵袭着我的体内和体外——让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我拼尽全力,睁开了紧闭许久的双眼——但强烈的阳光在一瞬间就掠夺了我的全部视线。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双目失明,皮肤也应该已经被紫外线侵袭得不成人形……
但即便如此,我背后的那双翅膀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志,它们只是心无旁骛地扇动,就好似向高空飞翔是它们的本能和全部存在意义一般。
除了思考和感受,我什么都做不到。
低温停止了,但内心的热度却从未停歇。
不仅如此,就连大气…也渐渐燥热起来。
我,快要飞到宇宙了吗?
那是空无一人、空无一物的寂静,彷彿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人一般。
我伸出双手,朝身前的虚无环绕过去。
一时间,我有一种感觉,宇宙包裹住了我,而我,也拥抱了整个宇宙。
翅膀的扇动,停止了。
再也承受不住高温的炙烤,这个本该在我身上不存在的部位开始渐渐溶解,我就这样,一头栽落下去,好像那个神话中曾嚮往太阳的伊卡洛斯一样。
双目已经失明,但曾抵达宇宙的我此时只感觉心灵才是赋予自己光明的眼睛。
树木刚刚舒展开稚嫩的新叶,勤劳的农人在田地耕作,云朵般洁白的绵羊在明媚春光中啃着新鲜的嫩草,牧羊人悠閑地抬头循着鸟儿啁啾找它的身影,远天祥和安宁,海面波澜不惊。
这是我,在坠落前藉由心灵,看到的最后情景。
自我坠落之后,谁会发现我呢?谁又会在意我呢?
景色依旧春光如故,耕作的农人、悠閑的牧者甚至连警觉敏感的绵羊也意识不到,在他们身边一条生命正在消亡。
但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没有关係。
因为,我曾拥抱过这世间最为浩瀚的宇宙。
就这样,我在海中渐渐下沉,但无论多久,我始终都能看见那道明媚的阳光。
因为,它并不存在我的眼中,而是射入了我的心里。
「小光!」一声近乎本能的呼喊过后,我终于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啊!你醒啦。」
眼前所见,是洁白的天花板。
我缓缓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我这是…被送到了医院?
「小光,是谁呢?」眼前的小护士问道,同时,她还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我面前摇晃了起来。
是啊。
小光…是谁呢?我为什么,会在无意识中将雨森称作小光呢。
「花心可不行哦?」小护士面色凝重,叮嘱道。
「花心?」我不解。
「你的女朋友叫翼没错吧?但你刚才在睡梦中,一直不断喊着的却是一位叫「小光」的女孩子……明明你女朋友那么爱你,你心心念念的却是其他人!你这个花心大萝蔔!」小护士叉起腰来,居高临下训斥道。
真是…莫名其妙。
我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混乱的大脑清醒过来。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要杀死一个名叫「小光」的女孩子。」我撒谎道。
这名小护士对我来说只是陌生人,但,从她刚才的话语来看,她似乎和我的女朋友小翼有什么交集。
要是她管不住嘴巴,将那套不存在的「花心说辞」告诉小翼的话,小翼一定会难过的吧。
「所以,我得了什么病?」见她勉强接受了我的说辞后,我问道。
「什么问题都没有哦?只不过是因为太过劳累…因为太过劳累而…而有些贫血罢了。」
小护士的语气有些颤颤巍巍的,她不仅稍稍别过头去,而且双脸涨得通红,就连手也不自觉地挠起了脖子。
她这是在,骗我?
「贫血的话哪会因为胃疼而晕倒?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是胃溃疡一类的吗?因为我最近一直在呕吐的原因。
「那个……」
「如果你敢骗我的话,我会派人一年365天不间断地投诉你,你可要想好了哦?」见她还是支支吾吾,我威胁道。
「胃…」
「胃什么?作为患者,我有对自己身体状况知情的权利!」
「胃癌…而且是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没有割除可能……那个,我只是负责病房打扫的新人,瞒着你也不是我下的决定,你千万不要怪到我身上啊……」
胃癌晚期?
我才不到18岁,怎么可能,会得胃癌?
「不做化疗的话,我还能活多久?」我问。
「具体的情况各有不同,但…应该是4-6个月。」
「怎么只有这么少的时间?」抑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我问道。
压抑感情压抑惯了,竟然连这种时候我都能沉着应对。
我还真的是……
「你最近,胃部有什么不舒服的癥状吗?」护士小心翼翼问道。
不舒服这点,一直都有啊。虽然近几个月来变本加厉。但这在我小的时候……
小的时候就是经常……
我明白了。
我一定是错把因胃癌导致的噁心归结到了钢琴身上。
「我明白了,谢谢你。刚才凶你十分抱歉,因为你骗了我,想要得知实情,我不得不这样做。」我说道。
「那个…你还好吗?」没有回应我的道歉,小护士试探地问道。
我还好吗?
身体上,我已时日无多。
心灵上,我已千疮百孔。
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好呢?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沉默许久,我说道。
「那个,你的女朋友应该过一阵子就会来看你的。她在这里守了你好久。但最后被她的父母强行拉走了,说她乾等在这里也没用,作为準考生还是先回去学习,等你醒了再来什么的。」
「谢谢你。」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对小护士道出了感谢的话语。
小护士离开后,我逃避似地闭上了双眼。那份在我晕倒前充斥全身的罪恶感又蔓延了起来,无情地将我包围。
「来合奏吧!如果是我们两人的话,一定会被称为golden pair的。」
睁开眼睛,眼前只是空无一人的病房,心心念念的声音主人并不存在。
「小光……」我喃喃自语,忆起往昔。
「我想说啊…即便我们和剧中的角色有一些相似之处,但考虑到我们和他们不同的地方,我们的未来也会不可避免地因此而大幅更改。」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现在呢。」
「我会让在场的所有人明白,你和樱井的表演只配作为我们合奏的前菜。辉君眼中最具魅力的女孩子,永远只会有我一人。」
「来吧,辉君。到专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快乐的音乐时间了。」
「是彩虹色的。因为,在最后的迴旋曲中,我和辉君共同搭建起了一架通往阿斯加德的彩虹桥。」
「我会永远做你的伙伴的,过去是,未来也是。所以如果辉君感到孤独的话,多依赖我一些也没关係。就像我现在正把自己的全身交给你一样,我也希望辉君可以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我。」
「辉君,我想…成为你的克拉拉。」
「我喜欢你,辉君。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辉君,你在…开玩笑吧。」
「吶,辉君,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好吗?」
「既然一切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
「辉君,别闹了,好吗?待这场比赛结束之后,我们就结婚。我会用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的。不管是星野阿姨还是Charles,我都会让你远离他们的束缚的。」
「回答我啊!辉君!」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就在这时,病房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我坐起身来,说道。
「辉。」
「雨森…爷爷?」
雨森爷爷穿着纯黑的衣服,手捧一束兰花。他的表情充满哀伤,不再是一直以来的爽朗模样。
在将花放到床头柜上后,雨森爷爷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其实,在十年前,我就爱上小光了。」以这样的一句话为开头,我对雨森爷爷开始了诉说。
也真是神奇,在得知自己要死的一瞬间,以往那些混沌粘稠的情绪反而变得开阔清晰起来。
「该说是一见锺情呢…还是怎么样呢。第一次见到小光的时候,我惊叹这世间竟然会有这么美的女孩子。那天的她在我眼中就好像上帝派到凡间的天使一样。肉体与心灵、技巧与感情……好似艺术品一般的匀称、比例、适度、和谐全都呈现在这个小女孩儿身上。不,不能说是艺术品,因为艺术品只能接近美,而小光却是美这个概念本身。」
「雨森爷爷,您知道吗?当听到您说「小光的演奏虽然比不过我,但还不错」的时候,一句话都没和小光说过的我竟自顾自地和您置气起来。」
「我知道。」雨森爷爷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原来…您知道啊。」
「可是在那之后,母亲大人一直在拿我和小光比较。我弹得比小光好的地方,她觉得理所应当。我弹得不如小光的地方,即便我是冠军,她也从不原谅。可是……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啊,又怎么可能胜过那个被神爱着的小光呢?」
「但辉,你才是一直以来的冠军,不是吗?」雨森爷爷问道,他还不知晓我早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或许…只有我曾这么认为吧。台下的观众们认为存在黑幕,他们眼里的我是一个为了冠军不择手段的小人。每参加一场比赛,我的母亲大人就对我愈发严厉和不讲理,无时无刻不念叨着女不如男的话语。就连评委们,也只不过是受制于您的权力。」
「辉,你……」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就要死了,所以,雨森爷爷不必在意这些的。」我笑了笑,说道。
「小光那孩子的性格你也知道,如果她取得优胜过后,就很难和你再有交集……出于希望你们两个能成为好朋友的考虑,我才让小光一直以来都只是亚军。」雨森爷爷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抬起头,凝视着那片一尘不染的洁白,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雨森家自始至终就没有操控我的想法,他们并不希望我成为雨森的支持者,相反,作为家长,他们只希望我和小光能够要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