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首曲子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即便是我,在接连弹完这三首后也有些吃不消。
我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将手支撑在钢琴上、微微鞠躬,对「支持」我的观众致以谢意。
但这样却完全不足以回应他们的热情。
无数的人在高喊着bravo和我的名字——彷彿我并不是在比赛,而是刚在这里开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独奏会一样。
我静静站在舞台上,沐浴在掌声之中。
看上去,我是在和观众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实则,我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已暗自调整了无数轮呼吸。
终于,在预感气力已经恢複后,我离开了舞台。
「热情、唐璜、彼得鲁什卡……三首连弹、完美技术,全场0错音,称为奇蹟都不过分…我真是服了你了。」进入后台后,等在那里的Krystian感慨道。
我只是一个被母亲大人设定好的程序罢了,只要设计上不出现bug,我就会按部就班运行。
以此观之,不出现错音,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次轮到你在我之后第一个出场了。」儘管已经精疲力竭,但我还是选择和他开了个玩笑。
「决赛见。」Krystian面色凝重,说道。
「嗯,决赛见。」我淡淡回应。
「决赛你要弹什么协奏曲?」和上次一样,Krystian问道。
「贝多芬的「皇帝」,还有巴托克的第二钢协。」
「作为日本人,在展示了自己的超绝技巧以及大局观后,最后还要演绎充满「欧洲民族性」的巴托克吗?果然,你不是来参加比赛的。」闻言,Krystian说道。
是啊,我不是来参加比赛的,我是来…将除雨森之外的人全部碾碎的。
「祝你顺利,Krystian。」留下这句话后,预感到呕吐感即将涌起的我赶忙离开。
「星野君,恭喜你刚刚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节奏。这三首不论是难度还是体力消耗都是顶级的曲子在星野君的手中竟如同《小星星》一般轻鬆。」走到大厅后,捕捉到猎物的记者们一瞬之间冲到了我的面前。
「多谢您的夸奖。我只是不想让支持我的人失望罢了。」我回应道。
「不愧是竞赛的不败者星野君,照这样看来,这届比赛的冠军也非你莫属了呢。」其中的一位记者说道。
「您谬讚了。虽然因为练习时间比较紧张的原因我没有仔细聆听其他选手的演奏,但不论是现在正在登台的Krystian还是下午出场的雨森对我而言都是很强的对手。其他的钢琴家也是如此,这届大赛参赛者的实力真是不容小觑,我时常如履薄冰,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滑落深渊。」
问这种不长脑子的问题,我还要耐心回应。
应对记者,还真是麻烦啊……
「从刚才星野君的话来看,你是希望能和Krystian和雨森一同进入决赛吗?」
「是啊,他们二位都是曾和我一同参加比赛的朋友。我当然无时无刻不祈盼自己能够和他们一同晋级。」
「有传言说雨森是星野君的未婚妻,请问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
那只是,母亲大人、雨森家,还有雨森本人在自说自话罢了。
但我是一个木偶,木偶不会反抗木偶师的意愿。
「是真的。不过我希望大家还是能先将注意力集中到音乐上面,这届比赛是难得的音乐盛宴,不然就太可惜了。」我正面回应道。
在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我回到了家。
「我回来了。」
「辛苦了。準备下一场比赛吧。」
「遵命,母亲大人。」
巴托克《第二钢琴协奏曲》
这首曲子完成于1931年,巴托克时已50岁。这首协奏曲的特色是充满华丽的魅力。首演后,连续几个月,巴托克随乐团走遍了伦敦、维也纳、苏黎世等地,一直轰动。这是一首色彩丰富的炫技作品,它的旋律与节奏显然受匈牙利民歌影响,但钢琴背叛传统的风格,和声极端不和谐。
谱面上密密麻麻且混乱的音符、精巧设计的结构以及匈牙利的民间音乐在一首曲子中展现出来,共同使得这部作品成为一部极其艰深的协奏曲。
西班牙哲学家赛特曾说:「用客观性纯洁艺术,从主观性变成客观性,这是我们当今时代最重要的使命。」也许这就是拱形结构之所 以成为巴托克最重要的音乐创作形式的真正原因。巴托克在这部作品中成功运用赋予逻辑性的音乐发展手法,这使得材料的呼应巧妙又流畅,从而坚定的支撑了其对称式的拱形结构。可以说这部经典之作从音乐的最小细胞到整体结构无疑构建了完美的音乐建筑,它也成为巴托克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在演奏《伊斯拉美》时,我曾被母亲大人斥责不够了解东方风情。
但这不会再发生在这首巴托克身上了。
在强忍疲劳演奏完巴托克和贝多芬之后,我同母亲大人一起吃了午饭。
「辉,下午就休息一下吧。小光说希望你能去听她的演奏。」席间,母亲大人如是说。
「我会去的……那么,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我先是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在洗过澡后,一个人打车回到了音乐厅。
「马上就要到雨森的演奏了啊。」落座后,我听到自己后座的人在窃窃私语。
「是啊,在我看来她是唯一能和1号分庭抗礼的人……3号的演奏虽然也不错,但和这两人相比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我倒是觉得雨森的演奏要比1号好。1号的演奏怎么说呢…压迫力太强了,而且选曲也给我一种太自满的感觉。」
「是啊…《热情》姑且不论,《唐璜的回忆》和《彼得鲁什卡》连弹也太傲慢了。看他演奏时的神情,总觉得他完全没有把其他选手放在眼里。」
听到他们的话之后,我忍不住笑了。
果然,不论我演奏到什么程度,人们总有攻击我的理由。
对于钢琴家来说,最重要的不始终是他演奏出的音乐吗?我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而且,之所以选择《唐璜》和《彼得鲁什卡》,不正是因为我无比重视这场比赛吗?
他们只不过是,比起我而言更喜欢雨森罢了。
我的演奏确实不如雨森,但他们的鑒赏力不足以发觉那些微妙之处。
他们只是先不喜欢我,而后再为自己不喜欢我寻找理由罢了。
不过我也习惯了。虽然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很好笑。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近10年前。
「明明是雨森的演奏让我们更加感动!」
是啊,雨森的演奏比我更加出色。
「星野的演奏我完全听不懂!」
是啊,怪我没法将作曲家的意志传达进你的心中。
「一定是存在黑幕!」
你说的没错,真的存在黑幕。
后座的窃窃私语还在持续,他们对音乐的见解明明肤浅且漏洞百出,却俨然一副大师的做派,随意点评着出场的各个选手。
对比其他选手,他们对我的言辞竟然还算说得过去——在得知这点之后,我的心态也放鬆了许多。
我竟然…变得这么扭曲了吗?
然而,儘管是这些自以为是的评论家,在提及雨森的演奏时,却没有用到半个贬义词。
明明雨森是远比我更加狂妄的存在,但同时,她的身上、她的演奏所散发的光芒也令观众目眩神迷,
因此,他们不会去注意雨森的姿态、雨森的神情,以及雨森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