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撒谎了。
我在媒体前迎合了众人的期待,
我在雨森面前接受了她的告白,
但我此刻的心中,却只有怨恨。
对母亲大人、对父亲、对雨森。
雨森什么都没有做错,即便是在最权威的音乐家面前,为了我,她也毫不退让。
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和雨森出生在了同一年罢了。
儘管并非出于自觉,但雨森确实夺走了我的一切。
因为雨森,母亲大人再也没有对我展示过一丝一毫的慈爱;
因为雨森,我在观众的眼中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
因为雨森,有望同我取得和解的父亲竟当众骂我卑贱至极。
「因为你不公正、不公平、不仁慈,我发誓要拒绝你。我要全力伤害你在这世上的代言人,我要尽我的能力去害他,我要毁了你的工具。」
你没有做错,萨里耶利。
而我,也没有做错。
母亲大人,父亲,您们不是喜欢雨森的音乐吗?
下午坐在后面的观众,您们不是雨森的粉丝吗?
我要夺走你们的喜欢、夺走你们的崇拜,
我要让,雨森身上的光芒在决赛舞台上彻底陨落。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相伴。影甚至会无视光的意志悄悄蔓延,并趁光衰弱的时候一举入侵……直至,将最后仅剩的一丝光亮全部吞噬为止。
黑色暗流喷薄而出,像是石油一般,将我曾一度鼓动着的心脏紧紧黏滞、包裹住。
雨森光,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母亲大人的回应无精打采。
「抱歉,没能晋级决赛,都是我不好。」
不,我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但如果不这么说的话,母亲大人是不会认可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母亲大人竟然没有训斥我。
她只是落寞地摇了摇头,说道: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Charles滥用职权的原因吧?」
到底为什么被淘汰,我已经不关心了。
「既然我的比赛结束了,我可以要回手机了吧?」我问道。
「嗯,我放到你的书桌上了。」
「那么,母亲大人晚安。」
「晚安。」
我打开手机,空蕩蕩的界面就和我的人生一样。
小翼依然会每天写一封信给我。
从line上的消息看,她来到了初赛和複赛的现场,但因为要回家学习,所以决赛名额的公布时,她只是在家看了网路直播。
「辉君…你还好吗?」应该是看到消息转至「已读」了吧,小翼关心道。
「明天能见一面吗?小翼。」我问。
我没有说好,因为我唯独不想在小翼面前撒谎。
「如果辉君愿意的话…」
「辉君,你越是在媒体面前表现得成熟,我的心就越痛苦。」
「让你担心了啊。明天见吧,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了,晚安。」
「晚安,辉君。不管怎样,辉君都是我的王子。」
我鬆开手,放任手机砸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样做…就好了吗?
我真的要葬送掉雨森那独特的光芒吗?
雨森什么都没做错,不仅如此,她还深爱着我。
但,现实不是童话,爱也没有治癒一切的能力。
甚至于,雨森越是爱着我,我心中的煎熬和痛苦就来得越甚。
我已经无法想像自己今后的人生中还有雨森相伴了。
我无法成为舒曼。
而至于钢琴……
(a)我今后也不会再弹了吧;(b)我不知道
我果然,既不是萨里耶利,也不是Elvira。
我不是萨里耶利,直到现在,我也无法下定伤害雨森的决心。
我不是Elvira,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坚定报复父母的意志。
那我是什么?
我是星野辉,是母亲大人和雨森家的提线木偶,我是被父亲和观众们以各种毫不讲理的理由讨厌着的存在。
无法爱的乾脆、无法恨的乾脆。
这就是我,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精疲力竭,但又一夜无眠,就这样迎来了第二天。
洗漱过后,我来到了厨房。
母亲大人在烹调着早饭,但我此时却毫无胃口。
「黑幕!?钢琴竞赛的不败者首次遭遇滑铁卢!」
我拿起母亲大人放在桌上的平板,读了起来。
上面的内容并无新意,质疑存在黑幕的话、父亲辱骂我的话、雨森和Krystian退赛的话、我接受採访的话……光是这些本身,就足以编织出一篇生动有趣的新闻。
前一时间我在他们那里还是一个自信从容的超新星,但现在,我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悲惨兮兮的小白兔。
我没有变、媒体也没有变,我一直都是那个我,媒体也一直在利用着我。
「我知道你没胃口,但总归还是吃点东西。」母亲大人将餐盘放到我的面前,说道。
「遵命。」我答。
母亲大人昨晚没有训斥我,没有再逼迫我练习,这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看来,这次我的演奏的确足够精彩,精彩到母亲大人不会认为是我的错,精彩到母亲大人也挑不出——
「辉,为什么不按照练习的时候演奏呢?在舞台上的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我不是说你的演奏低劣,事实上,你的表演的确比其他人水準高出很多。但如果你按照练习时那般来演奏的话,就算是Charles,也无法用「音乐性」这个词来指摘你吧。」
果然,母亲大人还是母亲大人。
平心而论,我昨天的发挥在某些地方确实不如练习时所展现的那样。
但对临场表演而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更何况,我也有比练习时做得更好的地方啊。
母亲大人…您为何,总是揪住这些地方不放呢?
见我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往口中塞着麵包,母亲大人又说:
「等小光比赛结束后,我和雨森叔叔会安排你们的婚礼。圣诞节有点赶了,应该会在正月吧。你还没到18岁,等你生日那天我们再一起去把结婚证办了。婚礼后小光就可以住在我们家里了,这样也不用被别人说閑话。」
您就这么着急和雨森成为家人吗?
之前不是还说,等暑假时分,我成年后再回国举办婚礼吗?
因为我比赛失败了,不再配成为您的儿子了,是吗?
「雨森她,会住进来?」我问。
「对啊。我和雨森叔叔都觉得小光嫁过来会更好一些。一方面是我们和小光从此会正式变成家人,另一方面我和雨森叔叔也都希望小光顺便能为我们家添个后代。」
魔术师向人们解释这只不过是个木偶人,并将木偶脑袋中的锯末颤抖出来以证明这一点。
不再有利用价值的木偶——彼得鲁什卡。
因为您对我的培养失败了,所以就将目光投向到和雨森成为家人上了吗?
因为您对我的培养失败了,所以就打算让我和雨森结婚,用掉我的最后价值——为您再添个子嗣吗?
因为是雨森的后代,所以即便是女生,您也不会在意的吧。
「我吃饱了。」
「你不反对的话,我就这么继续安排下去了。」
我反对的话,您就不会这么安排了吗?
没有回应母亲大人,我离开了家。
「辉君……你果然瘦了好多。」
我和小翼的约定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
一见到我,她就沖了过来,她想握住我的手,但就在即将相触的一瞬间,她又缩了回去。
「谢谢你,小翼。如果不是你的手帕,我可能初赛的时候就因为扛不住噁心而被淘汰了。」
然而,此时的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小翼撒娇的渴求,
对雨森才能的嫉恨,
对母亲大人的叛逆,
对雨森家族的反抗,
对众人评判的厌烦,
……
从10年前就一直在积累着的黑色感情终于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我喜欢你,小翼,请和我交往。」我紧紧抱住了小翼,说道。
如果是温柔的小翼的话,
如果是爱我的小翼的话,
如果是疼我的小翼的话,
我笃信,这世间唯有她一人,不会拒绝我。
「可是…雨森同学……」
「婚约什么的,都是长辈们擅自定下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雨森,不如说我一直在心底讨厌着她。比赛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扮演一个无心的木偶,但我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就连彼得鲁什卡这个木偶都是有灵魂的,又何况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我已经坏掉了,我深深明白这点。
「我再也不弹钢琴了,欧洲留学什么的我也不会再去了。正月过后我就成年了,到那时,不论是母亲大人还是雨森家,我再也不要受他们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