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虫子轻飘飘地飞进树屋里。
「是蚜虫吗?」
奈奈的学校最近常有蚜虫飞来,似乎成了话题。练马地区有间小学大力推动自然观察教育,奈奈和那间小学的学生正透过网站互相交换资讯。
上星期发现突然出现大量蚜虫。虽然心里也在意这件事,但初夏时分,昆虫开始活跃也是自然之事。反之,若没有昆虫出现,那才是异常呢!
都市里也经常可以见到蚜虫。只要有花园、庭院、草木植物的地方,就一定有它们的蹤迹,说来也算是我们周遭的旧识了。
所以,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但附近的妈妈们却不这么认为。昆虫的繁殖好像对她们造成莫大的困扰。
森林前的道路经常有妈妈们骑着脚踏车经过。就在稍早时,一位準备上街购物的中年女性,边发出惊叫,边挥手赶虫子。当时,我正在森林入口修理围墙。
「夏天一到,虫子都飞出来了。」我儘可能用亲切的口吻说着。
然而对方处在激动状态。
「这是什么啊!都跑到眼睛里来了,真倒霉!」
「你头髮上也有喔——」我好心提醒对方注意。
「哎呀!」
对方忙用手去拨弄一头褐色染髮,脚上则使劲猛踩脚踏车踏板,加速离去。
从那之后,那里便不定时地有尖叫声传出,连我人在树屋里都听得到。
蚜虫的繁殖时期,若是给周遭邻居带来困扰……一想到这里,我也开始感到坐立难安。立刻上网搜寻相关网站,寻求对策。
就在我上网搜寻时,仍有数种蚜虫轻飘飘地飞进树屋里来。
〆
下午三点过后,奈奈跑来森林。她手里捧着黄色的洗脸盆。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拿洗脸盆,难不成要来洗脸?」
「这是洗脸盆捕虫器啦。」
「捕虫器?」
「採集蚜虫用的。」
奈奈将重叠的三个洗脸盆分开,在脸盆里装满水。
「蚜虫喜欢黄色,这个洗脸盆是要吸引它们掉到水里的。侦探叔叔,你也在可以抓到蚜虫的地方摆一个吧!」
奈奈说着,将脸盆摆在井边的树头上。
我端着脸盆,朝树屋走去。沿路,好几次有白色的蚜虫掠过我的脸。不过稍稍呼口气,它们就摇摇晃晃地下坠,好弱不禁风的飞翔。
根据某网站上的说明,蚜虫就算在同类中也分有翅膀和没有翅膀的两种。遇上飞迁季节,有翅膀的蚜虫就会大量出现。现在正是飞迁季节,大概要持续到六月底,这期间,长翅膀的蚜虫会纷纷孕育而出吧!
一边挥去像棉花般飞舞的小虫,我回到原地。奈奈在家后面的广场上也摆了个脸盆。
「真是热心研究啊!要不要也顺便建立资料库呢?」
「我可不是在玩游戏。你也想知道它到底有几种种类吧?」
「话是没错……可是,不同的花草树木,寄生的种类也不同。在日本,光是蚜虫的种类就有七百多种。」我一副博学多闻的口气强调。
奈奈只是瞪大眼睛盯着我瞧,然后,手指着我衬衫上的淡乳色虫子说:
「这就是寄生在榉木上的蚜虫!」
「怪了,你昨天没懂这么多啊?」
「这可是我一整晚研究来的。这里榉木最多,蚜虫的颜色又是乳白色,所以应该是吧!不过书上说,蚜虫的世代不同,寄生的植物也会产生变化,所以研究蚜虫是很辛苦的。」
我从网站上也看到图鉴的介绍。至于它们详细的学名,实在是记不来。
稍微调查了一下,分别寄生在朴树、橡树、橘子树、桃树、栗子树、夹竹桃、雪柳、鸭跖草、菖蒲、蓟、大豆、蚕豆、蕃薯、胡萝蔔、背高泡立草的蚜虫,因为寄生主不同,连名字也跟着变化,像是「蕃薯长须蚜虫」等等的;黄色、咖啡色、黑色等诸色蚜虫,形状也千差万别,而且各自寄生在所属的植物上,吸取乳汁。
对农作物、园艺花草树木来说,蚜虫是非常恼人的害虫。但若要驱除它们可是非常棘手。因为就算没有交尾,雌蚜虫也能借细胞分裂来繁殖。而且,即使这次的杀虫剂有效,下回它们就会产生抗体。就我所知,蚜虫是一种繁殖力、适应力都很强的昆虫,但就算被吸入人体也不会产生危害。
「我们家阳台上的玫瑰花也有蚜虫寄生,可是我妈妈说,不要全部驱除,要留做观察用。蚜虫因为身体会分泌甜液,所以会引来蚂蚁。如此一来,就可以躲过天敌瓢虫和食蚜虻的攻击了,因为有蚂蚁保护它们。」
蚜虫聪明是聪明,但奈奈的求知慾和吸收力更让我深感威胁。
〆
负责监视玛莉亚的侦探,三天前已消失蹤影。
是调查工作已经结束,还是暂时性的休息?我不由得进入备战状态。
从上星期开始,玛莉亚一直以「神山流酩酒共同研究计画」的研究员身分活动着。这是为了不让克彦发现玛莉亚在酒店上班而安排的。事实上,以伪装目的开始的共同研究计画,这段时间里有了长足的进展。玛莉亚整理了至目前为止的所有相关资料,并将它建档作成资料库,可以说完成了初步的準备阶段。
有一次,侦探曾若无其事地向询问柜檯的女职员打听玛莉亚的事。不过,这个研究计画早已传遍公司上下,因此,柜檯也做了适宜地回覆。侦探大概真的相信玛莉亚是新计画的研究员吧,隔天,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话虽如此,监视侦探的差事,也远超出我想像中的耗费精神。而且在监视侦探的同时,也得保护被跟监的玛莉亚。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的心底也起了複杂的变化。
侦探越是纠缠,我想保护玛莉亚的心情就越是强烈。看到被紧迫盯人的侦探给缠上却仍然拚命工作的玛莉亚,我不禁心生怜惜。
侦探消失后的第三天,我一个人回到森林再度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心中不禁怀念起担任玛莉亚护卫那种充满扎实感的日子。那种心跳加快的昂扬感,与男女约会时的兴奋情绪是截然不同的。
〆
水莲缸里的蝌蚪,大都已经蜕变成青蛙,奔赴各自的前程了。但还有二十来只才刚长出后足,每只都摇晃着尾巴,黏附在缸壁上。之前一直屈居缝隙间的大肚鱼,终于得以悠游于水缸中央。
「水好清澈啊!」奈奈俯视水缸说道。
「真的,连水缸内侧都很乾凈呢!」
「大概那些青苔都被蝌蚪给吃光了吧!」
「有可能。这个小水缸说不定是个理想的生态环境。大肚鱼、水草和那些浮游生物形成绝佳的平衡,才能保持水质的乾净。这可是个小宇宙呢!」
我将罗伦兹博士写的《所罗门王的指环》里的内容照说一遍。
奈奈的表情发着光。
「真神奇!」
「如果这里头的大肚鱼再多个几条,或再放几条金鱼、大鱼进去,说不定就会破坏原来的生态平衡,把水给弄髒,结果是所有的生物都一起灭亡。」
「是啊。」
「这就是大自然不可思议的地方吧!」
「没错。」
「真的好像一个小宇宙喔,水也好清澈……」
奈奈说着,眼睛盯着水缸里的世界瞧。
划破这段沉静时刻的是一阵刺耳的惨叫和东西撞击的声响。
森林前的步道上,有女性摔倒。好像是脚踏车撞上围墙。
赶到现场的我,出声招呼:
「还好吗?」
「痛死人了。」女子的脸因痛苦而皱成一团。
我帮她将倾倒的脚踏车扶起,后轮的档泥板上印着「藤田」二字。撑起脚踏车后,我和奈奈一起替她捡拾掉了满地的小黄瓜、长葱、番茄和麵包,放进袋子里。
「站得起来吗?」
「我的膝盖……」
大概是摔倒时撞到了,女子抱着左膝呻吟。这女人我没见过,不过,就是一般常见的女性,年龄约在四十左右,染着一头茶色短髮,圆脸,整体来说有些肥胖。
「是藤田女士吗?」
「是啊。」
「里头有一把长椅,你可以先到那里休息一下。我帮你把撞到的膝盖冷敷一下。」
我本想帮她,不料藤田竟双眼瞪着我。
「你——就是森林的管理员?」
「正是。」
「太可恶了。」
「什么?」
「我会摔倒都是你害的。」
「这……」
「嘴巴里跑进虫子,真是噁心死了。」
藤田拚命呸呸呸吐着口水。
「那种虫子吃下肚子里也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我本是好意安抚她,藤田却一张脸扭曲起来。
「总之,这是扰乱邻居的行为,请你赶快消灭这些虫子,附近的邻居们都快受不了了!」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这本来就是自然现象啊!」
「看是要喷洒杀虫剂或什么的,再不行,就把所有的树都砍光!」
「这就太过份了!」
「是谁过份?目黑住宅区本来就不该有这样的森林存在。居然连蝙蝠都飞出来了,你难道不觉得噁心吗?」
「蝙蝠会吃昆虫,是好动物。」一旁保持沉默的奈奈也插嘴进来。
「什么!你这孩子——」
「还有蛇啦、青蛙啦,你要不要看?」
我不希望再去刺激这位已经歇斯底里的藤田,但奈奈的口气却充满挑衅。
「我一定会抗议到底……老婆婆还在的时候拿她没办法,但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说完,她向我和奈奈投以阴险的眼神,转身骑上脚踏车。
车链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一直残留在我耳底。
〆
当天晚上,大仓来访。
自从在银座的Acel碰过面以后,他的一头染髮已经回覆成黑髮了。
那一天,大仓虽然没有明白表示在玛莉亚和克彦之间他支持哪一边,但他答应会坚守玛莉亚的秘密,并儘可能让我保有管理员的工作。
「有人打电话向我投诉。」
「是藤田女士吧!」
「嗯,是个个性很强烈的欧巴桑。她说这两三天内我们若不除虫,她就要提出告诉,追究我们放任危险不管的责任。」大仓说完,耸耸肩。
「那你怎么办?」
「当然是和驱虫业者接洽啊。不过,光是如此规模的驱虫工作,经费就相当吓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没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根本就没有有效驱除蚜虫的方法呀。虽然在庭院或花园的除虫试验做过不少,但在这里根本不可能。何况,蚜虫根本无害,不去管它也就没事了。你就再等一阵子看看吧!」
「那你要表演砍树枝吗?」
「你要一起来吗?」
「饶了我吧!光是这件事就够我忙的了。」
第二天开始一连两天的时间,我将伸出围墙外头的树枝一一锯掉,拿着电锯砍伐森林境内的杂木。
这不是为了驱虫,而是例行工作。不过,为了向邻居们强调,我刻意将砍伐下来的树枝堆在从外头看得到的地方,还堆得如小山一般高,再将它们全部焚烧。
这么做应该很完美了。
然而,眼前的问题显然不只是驱除岈虫这么单纯而已。不久,以藤田为核心,附近的女性邻居们集体来到森林前,提出抗议。
〆
上午十点过后,森林的入口传来一阵骚动。
藤田等一行人除了控诉遭到蚜虫侵袭,还向我节节逼近,要求全面消灭蚜虫。
「蚜虫一点也没减少,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不使用杀虫剂,光是砍树枝,当然蚜虫的数量不会减少——但这种话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