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死了。
他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通知他的人在说甚么。
老哥死了……?
罗伊德的哥哥盖伊,曾经是克洛斯贝尔警察局的搜查官。隶属于人称精英集团的搜查一课,在无数案件中立下汗马功劳,所有人都期待他的活跃表现。
然而,在一起事件的办案过程中,盖伊遭到某人袭击,就此撒手人寰。
罗伊德虽然知道哥哥的工作相当危险,但他从未想像过哥哥会因此丧命。
不顾罗伊德的内心混乱,丧礼的手续马不停蹄地进行。
但罗伊德只觉得整件事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就好像哥哥随时都会说:
「哎呀,不好意思。」
然后回到家里。
然而,以前曾经见过几次面,说是哥哥朋友的警察来到家里,眼角濡湿地表示哀悼之意时,他才模糊地理解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得保护赛西儿姐才行。
这是罗伊德的下一个念头。
赛西儿是哥哥的恋人,也是比谁都爱着哥哥的人。
她现在一定陷入了极度的悲伤。比起对整件事缺乏真实感的自己,她一定更难过。
如果是这样,那我得成为她的依靠才行。
自己与哥哥、赛西儿,总是三个人在一起。现在哥哥走了,换我来成为她的依靠了。不,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让她依靠了,罗伊德想。
当时还是懵懂少年的罗伊德,并未察觉在这种想法当中,参杂了对赛西儿的一丝爱慕。
丧礼的日子,天空一片灰暗,彷彿随时都会下雨。
身穿丧服的大人们,低垂着头为死者祈福。在盖伊下葬的坟墓前,挤满了无数的人群,好似说明了死者生前的交游广阔与受人敬爱的人品。所有人都为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之死感到哀伤。
在这当中,罗伊德寻觅着赛西儿的身影。丧礼从早上举办到现在,但罗伊德一直没看到她。
也许她躲在某个地方哭泣……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得去陪伴她。就在他这样想着,穿梭于人群之中寻找赛西儿的时候。
「罗伊德!」
是赛西儿熟悉的声音。罗伊德立刻反应,转头往那个方向。
赛西儿身上穿着陌生的丧服。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笑容。
赛西儿跑到目瞪口呆的罗伊德面前。这时候他才明白,赛西儿的表情代表了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的。」
赛西儿眼角还带着泪水,勉强挤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说:
「我会代替盖伊,当你的姐姐。」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觉得双肩像压了铅块似地沉重,令他垂头丧气。
本来……本来应该是我成为赛西儿姐的依靠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成为别人的靠山。自己是男人,赛西儿是柔弱的女性,所以他变得自大,以为自己必须成为赛西儿的依靠。
然而实际上,却是对方单方面地担心自己。
我真的有这么软弱、不可靠吗?
罗伊德不愿意承认,但也只能承认,而握紧了拳头。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心里虽然这么想,身体、双眼却不听使唤,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看到罗伊德的样子,赛西儿只是静静地紧抱他入怀。
「没事,没事的……」
听着她微微颤抖的声音,罗伊德哭了。失去盖伊的失落感、自己的不中用、透过身体传达而来的赛西儿的伤痛。种种思绪混合在一起,最后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只是哭个不停。
从那之后,过了几年的时光。
克洛斯贝尔自治州屈指可数的森林地带——诺克斯森林。克洛斯贝尔警察学校就座落在森林中的一块洼地里。
由于这个地带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因此缺乏娱乐管道,但相对地,也可以说是正适合专心学习的场所。
在克洛斯贝尔警察局执勤的所有警察官,都必须先在这里培养基础能力。从基础教育到法律、克洛斯贝尔国家的历史、逮捕犯人的格斗技、其他各项知识,一切都融会贯通之后,才能成为一位警察官。
克洛斯贝尔的经济发展迅速,但犯罪也成正比地日益猖獗,使得警察的职责与负担一天比一天吃重。
然而目前的一大问题,是没有足够的年轻人愿意挑起这个重担。
警察学校内。挂着「B教室」门牌的房间里,聚集了未来克洛斯贝尔警界的新人,正在听课。
人数不到二十人。所有人都穿着克洛斯贝尔警察制服,不过警徽的部分,改为配戴嫩叶形的徽章,代表他们警校生的身分。
他们将桌椅排成半圆形,围绕着一名教官坐着。
站在学生中间的,是一位同样穿着克洛斯贝尔警察制服,年逾半百的男性。此人名叫杰夫。脸上刻划着符合年龄的皱纹,头顶的毛髮也变得稀疏,然而锐利的眼光,却不会让人感到衰老。
杰夫是这所警校的一名教官,现在学生们在他的指导下,正在举行「模拟调查会议」。
所谓的模拟调查会议,就是採用克洛斯贝尔警察实际的会议形式,教官提出情报,由学生判断该採取何种调查方针,推测犯人等等,是着重于实践的课程。同时,这门课程在该警校当中,难度也是出了名的高。
杰夫教官念出手上的搜查资料,指着教室前方白板上嫌犯与被害者的关係图,进行说明。
学生们拚命做笔记,教室内只听到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以及杰夫教官的说话声。
杰夫教官的声音打住了。
「……以上,就是目前所知的情报。」
学生之间产生了一种困惑的气氛。得到的情报太少,实在难以确切指出嫌犯。
「那么,有谁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採取什么样的调查方针?」
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只能胡乱猜测答案,但想到回答后杰夫有条不紊的反问,又怕得不敢举手。
这时,有一名青年举起了手。杰夫教官指着他,请他回答。
「罗伊德·班宁斯。」
罗伊德先回答「是」,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中有着十七岁年轻人该有的机敏。
「遇到这种情形,首先必须重新调查被害者的家属。」
教室内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杰夫教官不顾其他学生的疑惑,继续问罗伊德:
「理由是?」
「事件发生当时,只有家属知道的情报太多了。另外,家属只有在发生事件的时候才有不在场证明。跟嫌犯男性A相同,不只是事件发生后,前后时间都应该调查过一遍。」
罗伊德挺直了背脊,简明扼要地陈述自己的意见。有些学生在杰夫的面前甚至吓得胆战心惊、语无伦次;然而罗伊德却能毫无畏惧地作答。
「你要对这些失去了家属而悲痛万分的人起疑心?」
杰夫教官眼光锐利地说。不因年龄老迈而衰减的魄力,足以证实他过去的确是搜查一课的老鸟刑警。
罗伊德定睛注视着杰夫的眼睛。
「我们警察官的工作,就是找出造成悲剧的犯人。为此,即使要做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我想也是在所难免的。」
杰夫的眼神瞬时变得柔和。
「正确答案。我们的工作不是跟家属一起悲伤,而是以坚强的意志与穷追不捨的耐力,将犯人绳之以法。」
罗伊德在教官的指示下就座后,隔壁座位的法兰兹立刻小声称讚他。
「真不愧是罗伊德!」
「奉承我得不到什么好处啦。」
罗伊德苦笑着说。实际上,别人的讚美并不会让他骄矜自满。
如果是老哥,一定会以这种想法行动——
哥哥盖伊也曾经待过搜查一课。只要顺着他的思考方式,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换句话说,他就像是手上有一本参考书。
「那么,今天课就上到这里。」
在杰夫教官的指示下,所有学生都站起来。
「敬礼!」
随着罗伊德的号令,所有人一齐鞠躬。杰夫环视了所有学生后,才离开教室。
教官前脚一踏出教室,学生们的紧张情绪便整个鬆弛下来。
「啊——终于结束啦——!」
「老杰每次出题都好难啊。」
在学生之间,杰夫教官的课程也是有名的严格。不过,有很多学生都对人品高尚的杰夫教官景仰不已,替他起了一个发音类似「老爷」的绰号「老杰」。
「不过罗伊德真厉害,竟然每次都敢回答。」
「而且几乎都答对。」
「有吗?我也常常被挑错啊。」
「不不不,一般人根本猜不到的。」
杰夫课堂上提出的案例,不是情报少得可怜,要不然就是情报太多,无法锁定特定嫌犯,就连职业搜查官都会觉得头痛。虽然大家都是警校生,但也只比外行人多会一点皮毛,哪里解决得了这些难题。
「对了,罗伊德,听说你去考了搜查官?」
法兰兹所言令罗伊德大吃一惊,他还来不及问法兰兹是怎么知道的,其他学生已经将他团团包围。
「喂,真的假的!」
「那个不是要有实务经验才能考吗?」
「听说只要有推荐信函,就能参加特考了。」
「是喔,早知道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去考考看了——」
「你就算是天上下红雨也考不上的啦。」
「这些不重要啦,罗伊德,考试过程怎么样?你觉得你会考上吗?」
「不不不——,就算是罗伊德也不可能考上吧。」
「欸,有没有面试啊?听说会由现任搜查官主持面试,是真的吗?」
「你、你们等一下好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大堆,脑袋都混乱了。罗伊德先请大家静一静,然后再一五一十地做说明。
「首先,我的确参加了考试。有位教官愿意替我写推荐信。」
其中一名学生髮出了欢呼。其他学生叫他安静,然后催促罗伊德继续说下去。
「有面试,不过不是现任搜查官。也不意外啦,他们应该忙于搜查才对。」
「搞什么嘛——,觉得有点小失望。」
「不过,不是跟真正的搜查宫面试也好,不然多紧张啊。」
「结果,你觉得自己考得怎样?」
被法兰兹这么一问,罗伊德暧昧地笑了。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尽全力了……但不代表一定会有成果。」
「但也不是完全不行吧?那还是有希望啦。」
罗伊德虽然回答「谢谢」,其实他一点都不期待结果。他不认为什么事情都会这么顺利。
只不过,这次不行,他也要一直参加考试,直到考上;罗伊德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搜查官。
「搞不好……还会忽然把你派到搜查一课喔?」
搜查一课。克洛斯贝尔警察局搜查课之一,专门侦办重大犯罪。是菁英中的菁英分子。对于有志成为搜查官的人而言,一课的头衔可是不同凡响、意义重大的。
但罗伊德立刻回答「不可能」。
连成为搜查官都很难了,想分配到搜查官当中只有菁英才能进入的搜查一课,更是难如登天。
不过,还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搜查一课的成员。罗伊德会这样想,也是受到兄长盖伊殉职之前,就是隶属于搜查一课所影响。
这时,教室敞开的门口传来敲门声。大伙儿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女性教官凯特。聚集在罗伊德身旁的学生当中有几个人发出了欢呼。女性教官在警察学校很少见,一部分学生甚至奉她为性戚女神。
顺道一提,凯特教官平常在克洛斯贝尔市区担任巡查的工作,但是会定期前来警察学校,以临时教官的身分指导罗伊德这些学生。跟克洛斯贝尔警察局一样,警察学校也总是人手不足。
「罗伊德同学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