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中二病也想當老師

看不透。

猜不了。

幻樱的行事作风让人完全无法揣测，彷彿翩翩于重重迷雾中，只在乎独属于她的自由。

初始乍看之下，少女喜怒形于色，你自认为看透幻樱了，她却马上给你一记当头棒喝，让你明白自己的天真。

当你尝尽苦头，认为少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整人为出发点，将「幻樱」两字视为谎言的代名词时，她偏偏又真情流露，使你不知所措。

比狐狸还要狡猾，比变色龙还会拟态。

「……你到底在想什么，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幻樱。」

我柳天云是独行侠，不需要他人帮助，自立自强，一向自认比普通人厉害一些，但碰到幻樱，却处处束手缚脚。

就连超级现充、大魔王等级的沁芷柔我都有一拼之力；碰见幻樱，我却总是输得一塌糊涂，惨到旁人不忍直视。

为了避免心理再次被击倒，当晚吃完晚饭后，我缓缓收整心情，再次重回完美独行侠的状态，藏起多余的情感，冷静面对一切。

用完餐后，学生们鱼贯走出餐厅，準备前往浴室盥洗。

就在这时，校内各处广播一同响起，放送新消息——

「校内广播、校内广播，请轻小说排行榜上前二十名的同学，前往教学大楼二楼学务处集合。校内广播……」广播不断回放着一样的台词。

我与幻樱对看一眼，看见她点了点头，于是我们站起身来，开始往学务处移动。

餐厅往教学大楼的途中，有一段路程必须经过竹林，而竹林里的大理石踏板由于需要翻修，前一阵子被全部拔起，没想到汰旧后还来不及换新，晶星人就把C高中送到了孤岛上。

在餐厅用餐的期间，曾下过一阵小雨，此时天色已然全黑，我跟幻樱持着学校发的手电筒做为照明，小心翼翼地踩着泥泞的地面，在黑暗的竹林中，听着沙沙的竹叶声，缓步往前行进。

师徒俩一路无话。途中幻樱发出「嘿」的一声，轻巧跳过一个水洼，意外地也有可爱的一面。

走了约五分钟后，教学大楼出现在眼前。隔了老远，也能看见灯火通明的亮光。

到了目的地，我们推门而入。学务处是把两间空教室打通改建而成，非常宽敞，现在却被人群塞得十分拥挤，我跟幻樱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地方站立。

大概是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幻樱默默缩到了角落，维持低调风格。

C高中的师长们此刻齐聚一堂，而除了我跟幻樱之外的十八名排行榜高手也已经到了。沁芷柔看到我进来，狠狠瞪了我一眼。

学务处里面原有的桌椅全被推移到角落放置，清出了中央空旷的场地。

室内隐隐分成两团人马，师长们站在教室左半边，而学生们聚在右半边。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师长们整齐地站成了三排，而人群最前方放着一张椅子，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坐在其上，交叉的双腿长长伸出，套着黑色丝袜的双足，轻巧地搁在「人椅」上。

是的，人椅。

一位戴着眼镜、平常教授英文的男老师正如动物般双手双足趴在地上，将背部拱起，以身体充当对方搁脚的工具。

……我双目一凝，非同寻常的画面，让我的警觉性迅速提高。

我记得她是上礼拜刚到任的实习老师，在升旗集合时曾经自我介绍过，只是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

女老师身着白色衬衫，肩膀上披黑色薄外套，下身穿窄裙，一双修长的美腿上套着黑色网状丝袜。此刻她脱掉了鞋子，套着丝袜的纤足格外引人注目。

她蓄着一头光滑的黑色长髮，刘海修成了娃娃头，白里透红的脸孔光滑无瑕，标準的古典美人类型。她看起来最多二十岁上下，左眸为黑，右眸为红，竟然是异色瞳。

她一红一黑的双眼微露冷意——在注视着刚走进学务处的我时，那份冷意更加强烈，让我有种受到压迫的错觉产生，完全不像为人师表会露出的眼神。

更令人在意的是，连校长、学务主任等阶层较高的人都只能站在她身后，目光注视地下，一脸恭敬，就像随侍在侧的僕人似的。

「茶。」女老师闭起黑色的左眸，单睁红色右眸，冷冷道。

她话刚说完，学务主任忙不迭地倒了杯水，毕恭毕敬递送上去。

女老师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随手往后一扔，「接好。」

就像接高飞球的捕手一样，体型有些肥胖的校长跳了起来，狼狈地将杯子拦截下来。

学生们见到这一幕，面面相覤，眼中浮现大大的问号。受眼前情状所震慑，包括学院女王般的沁芷柔在内，竟然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女老师看到学生们的反应，淡定地点了点头。

「吾……世俗之名为桓紫音，真实身份为暗·维希尔特·玫瑰一族的吸血鬼皇女。小鬼们，谨记吾的世俗名字。」黑髮女老师目光冰冷，「能归于吾的麾下，汝等想必喜悦，吾……准许汝等喜极而泣。」

她说话时很认真，并没有带着玩笑特有的口吻。众人一听之下愣住。

「小鬼们，莫害怕、莫慌张……以吾影为名……宣示你们的忠诚吧！」

这名叫做桓紫音的老师，让我忍不住联想到传说中的……中二病。

我看了沁芷柔一眼，想瞧瞧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而她一脸震惊，像是无法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人存在。

……喂，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不过沁芷柔身为「设定系少女」，起因是喜爱轻小说，为了写得更好、追求进步，才亲身扮演笔下的角色，化身各种不同性格的少女。可以说……沁芷柔近乎演员，喜欢演自己写出的戏；一旦下了戏，回到日常，也就是普通少女而已。

而眼前自称「吸血鬼皇女」的黑长直桓紫音，从她那笃定不移的表情看来，完完全全就是把自己幻想成吸血鬼，彻底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桓紫音冷然道：「吾从小到大一路跳级，十八岁自Ｐ大国文系毕业，花了两年又取得硕士学位。硕士毕业后，吾写了一本轻小说投稿，立刻获得华文小说大赏出道，是目前国内出版社里……最受瞩目的明日之星。

「如果不是缺乏稳定的薪资花用，吾才不会来当老师。不过人类社会的规矩也真是奇怪，C高中是吾待过的第七所学校，之前的学校总是不肯让吾通过实习考核，成为正式老师。」

……当然。我虽然不懂实习老师的审核严不严格，不过没有一所学校会让中二病患者成为正式老师的。

桓紫音像是陷入了被各学校赶来赶去的痛苦回忆中，眉头稍稍蹙起。紧接着，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用拳头一敲另外一手的手掌。

「……吾明白了！」

我微微一惊，没想到她竟然明白了吗？看来这中二病还有得救。

桓紫音继续说了下去：「汝等人类……是识破了吾的吸血鬼身份吧？」她不屑地嗤了一声，「用此等鬼蜮伎俩来对付吾，人类也真是可笑。」

请容我收回前言，你比沁芷柔还没救。

「嘛，先不说这个，总之吾是C高中里写作最厉害的人，经吾教导的学生，一年后能以最大胜算去迎战其余高中……输了比赛就会死，可以说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吾手中。

「汝等来说说，这所学校是不是吾说了算？」她续道：「其余老师们也都同意将学校交给吾来掌管、领导，归于暗·维希尔特·玫瑰一族的福音下。」

不会吧？其余老师们都同意这中二病当领袖？她的轻小说实力……真的有这么强？

在性命遭受晶星人威胁的前提下，我猜……唯有确定能藉此保证性命安全，才会让所有老师都愿意忍受中二病的骚扰。

就这点来推测，或许她写作的实力真的很强……但也只是或许。

「那个谁，别用怀疑的表情视奸吾。」桓紫音淡淡道：「教室角落那个男的，不对、再过去……就是你！」

她伸出右手小指，指向我，一脸寒意，「吾只原谅你一次，区区人类，也敢亵渎暗·维希尔特·玫瑰一族的皇女！」

我默默不语。

「吾天生有感应别人实力的才能，如果说吾写小说的功力是十……小鬼们，汝等之中最厉害的，大概只有三。」

桓紫音目光一转，右眼红瞳鲜艳得如同要燃烧起来，扫视众学生一轮。

「实力一。」她指向前排一个瘦弱的男学生。

「零点七。」又指向另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学生。

她一个一个随手点评过去，在目光扫过沁芷柔身上时逗留了一下，想了想，才指着她道：「……三。」

桓紫音点评迅速，在我身上也停了一下，接着道：「零点一。」

零点一？众人的目光往我瞧来，那些目光包含「还好我不是最烂的」的庆幸之意，这是目前为止最低的数字。

即使身为我行我素的独行侠，面对那些目光，也让我感到一阵脸上发热。

……不準，绝对不準！

我柳天云怎么可能被评为零点一，这分明是刚刚「视奸」行为的报复，而且我根本没有那意思！

最后她看向待在角落、披着黑袍的幻樱，视线足足停了五秒之久，沉默半晌，竟然不做出评价。

「轻小说排行榜前三名出列。」她紧接着命令道。

沁芷柔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出去，两人并排站立在桓紫音身前。

但剩下站出去的那人，竟然是之前被评为实力零点七的马尾女学生。

桓紫音先声夺人的造势太过强烈，自进入学务处以来，注意力一直被她所吸引，这时我才忽然惊觉，没看见风铃在人群里头。

「……抱歉，风铃大人有事不能前来。」马尾女孩歉然道：「风铃大人嘱咐我当代表，再回去转告她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并排而立，距离很近，我听见沁芷柔发出「呿，装模作样」的低语，似乎相当不满风铃的排场。

正当大家都以为桓紫音会针对风铃动怒时，她似乎也听见了沁芷柔的低语，将脸孔转向她。

「……汝！」桓紫音望着沁芷柔，忽然道：「后退一点，汝身上的赘肉太多，如万恶的太阳般，让吾感到浑身不舒服。」

「赘、赘肉？」沁芷柔一呆，唔了一声，捏捏小蛮腰，又捏捏纤细的手臂，似乎在想哪里有赘肉了。

桓紫音面色阴沉，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沁芷柔丰满的胸部，被剪裁合身的白色制服高高衬出，随着她捏来捏去的小动作轻微晃动。

「……」注视着那晃动，桓紫音额际青筋也跟着跳动。

真是个怪人，我在心里给出评价。

接着桓紫音的目光转向我，「零点一，汝也是替人来跑腿的吧？吾想想……第三名是叫柳天云？区区卑微人类，竟然敢不回应召唤。」她碎碎念道：「真是一群不听管教的小鬼，前三名竟然就有两个没来。」

被她以「零点一」称呼，我感到些许不悦与大量的羞耻感。她的目测实力竟然把我评得这么弱，还以为我是代班的跑腿小弟。

所以我决定以实际行动改正她的谬思——

「我，就是柳天云本人！」我一甩想像中的袖子，充满尊高风範，郑重地道。

桓紫音一愣，仔细看了看我……最后，一直如冰山美人般的她，嘴角浮现一丝罕见的笑意。

「切勿胡言，零点一的实力怎么可能当上第三名？」桓紫音向我挥了挥手，对我的「笑话」以动作加以捧场。

「呵呵呵……」我陪着她乾笑，心里想着：这可不是笑话。

桓紫音的笑意只持续了几秒，停下，然后偏过头去，视线斜斜看向我。

「……柳天云人究竟在哪？校园级女王叫不动也就算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耍大牌？立刻叫柳天云给吾滚过来。」

「他……已经来了！」我拉长首字，以充满力道的说话方式，试着引起对方重视。

「？」桓紫音左右张望。

我以右手食指指向自己。

「……零点一，同样的玩笑，说一次是有梗，两次就是无聊。」桓紫音一整衬衫衣领，态度不满。

虽然我非常无辜，并不是在造梗，但我并不认同她这句话——如果以厨师来比喻，能把一种食材变出一百种花样的大厨，明显就比单纯会做一百道菜的对手要来得厉害许多。

以有限制造无限，在层次上就遥遥领先别人；所以能把同一个梗讲出无数变化的人，才是当之无愧的大师。

腹诽归腹诽，我表面上还是挤出一笑，将场面应付过去。

沁芷柔在我们之间看来看去，眼睛狡猾地半眯，「嗯哼」了一声，竟然在掩嘴窃笑，也不打算开口帮我解围。

但沁芷柔的笑容显然是引火烧身，让桓紫音再次注意到她，併产生联想。

「乳牛……呃，沁芷柔。」桓紫音彷彿一个不小心泄漏了真实想法，赶紧掩饰过去，问道：「消息传遍整个校园了，吾听说汝跟柳天云是情侣，那汝现在通知他过来吧。虽然往外通联似乎被晶星人给限制住，但如果拨给校内的人，手机还是能使用的。」

沁芷柔脸色一黑，彷彿老师的话让她承受了奇耻大辱。

趁着两人站在一起的机会，沁芷柔手肘往旁一撞，不偏不倚地撞在我的侧腹上。她的动作又快又轻，恐怕只有吃痛的我能够发觉。

……别拿我出气啊。

「罢了，先不提这个……吾有要事宣布。」

桓紫音双掌一拍，很快就有人往后跑去，从学务处前方的桌椅堆里抬出了一部外观奇特的机器。

机器有一般小型电视大小，方形屏幕镶在正中间，顶端有三排圆圆的插孔，此刻已经连结了许多条线，接到一个看似头盔的蓝色头罩上，头罩右侧还有个小小按钮。

「崇拜吾吧！为了胜利，吾……将自行任命为轻小说菁英班的班导师！以后汝等……见到吾，必须喊吾玫瑰皇女。」

玫瑰皇女……？我看见许多人脸上变色，显然这种近乎羞耻的称呼，桓紫音敢听，他们却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去喊。

「在吾的日夜呼唤之下，晶星人终于到来，并留下了二十部轻小说虚拟现实机，供吾等使用！

「为了强化汝等的实力，吾决定先让菁英班成员轮流体验虚拟现实机，所以今晚特地把你们叫来……当然，如果日后想继续使用虚拟现实机，就得加把劲，继续维持前二十名的成绩。」

事到临头，终于可以使用轻小说虚拟现实机了，但毕竟是要让意识进入机器中，未知最令人恐惧，我反而起了些许疑虑。

……这东西安全吗？

「对了，顺带一提，这东西的说明书上写着，只有人类年龄低于十八岁的个体能够使用。」桓紫音道：「为了让汝等有竞争动力，之前向大家公布的『经过安全测试』是胡说的，这些机器还没有人用过。」

「所以汝等……必须当第一批白老鼠。」

「嗯，吾看看……该让谁先上呢？」

桓紫音左看右看，视线在沁芷柔身上停住。

「乳……沁芷柔，汝上来试试。」

「咦？」沁芷柔一呆，「我、我吗？」

「是的。」桓紫音道：「虚拟现实机里面，已经投下了二十部轻小说，也就是汝等菁英班二十人各自撰写的轻小说。这些小说质量虽然差了点，不过当作练习将就一下……亦可。」

沁芷柔陷入迟疑，脸上微露惧色。

……跟武力无敌的「水云流病娇少女」比起来，她常驻的校园偶像模式显然太过孱弱，就只是个娇滴滴的普通美少女，也难怪她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