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封筆判決！這樣的我有罪!?

这是一个奇妙的世代——几乎所有写作界人士都这样认为。

在文坛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柳天云这种超级天才，从小就展现远胜他人的统治性实力……在过去，每个像这样的人，现在几乎都成为了文豪或着名的作家。

在柳天云取得七十三连胜后——外界给了他这样的头衔：「写作界的超新星」。

然而，这颗耀眼无比的星辰，却在名为「晨曦」的神秘高手出现后，开始于比赛中坠落。

竟然在同一个时代出了两个势均力敌的天才，这该以不幸来形容……还是反过来说，他们其实是极端幸运呢？

不幸的是……这个时代中，如果晨曦或柳天云是单独出现，那胜利的天平将毫无悬念地向某人倾斜，甚至一举称霸各大写作比赛。

而极端幸运的是……这两人遇见彼此后，双方激烈交战，有了不断往前迈进的动力，才能看见藏在瓶颈后方的风景。

所谓的作家，都会遇见瓶颈。

瓶颈就像一扇紧闭的大门，门的后面藏着作梦也想不到的事物——只有真正鼓起勇气的人，才能在经历过无数磨难后，生涩地将其推开。

柳天云跟晨曦也是这样。

他们因输掉比赛而痛苦，却也从与对方的较量中获得了无比的快乐——痛苦与快乐并进，这就是拥有竞争对手的美好。

「……」

「该选谁？」

某个中篇小说投稿大赛的圆形会议桌上，十个评审围成了一圈，而主评审坐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们的会议已经持续了三个半小时。

某个头髮一团乱的评审将参赛者的稿子散散地在桌上摊开，如此说：「这次的中篇小说比赛，很多人投稿参赛，让人意想不到的高手，更是像豪雨后的飞蚁那样不断冒出……不过呢，最强的人果然还是柳天云跟晨曦吧？」

第二位评审点了点头。

「是的，虽然纱罗纱、小秀策、棋圣、飞羽这四位参赛选手的实力也相当强劲，但要跟那两个怪物相比，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惜啊，如果这四人晚生个几年，不用碰上这两人的话……大概也能缴出让人眼睛一亮的成绩吧。」

第三位评审是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他听了前面两人的话，产生不满的反应。

「呿呿呿，写作哪有谁一定赢的道理？说不定那什么棋圣、什么飞羽的，之后实力会进步很多，就能赢过柳天云跟晨曦了啊！」

之前一直不讲话的主评审在这时摇了摇头，终于开口。

「你应该没有持续关注这两名怪物……同年纪的人想战胜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怪物』，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进步的速度恐怖得要命。几个月前他们就赢过别人很多，几个月过去，他们与其余高手的实力竟然越差越大。」

矮小的评审不甘愿地「呿」了一声，但最终默认了这个事实。

主评审考虑了一下，为了缓解气氛，最后笑着开口。

「但是呢，如同大家所知道的，现在是一个奇妙的世代——高手不断涌出，说不定在某处，就有着超越这两人的……『怪物中的怪物呢』。

「Y中学不是听说有个无所不能的新生吗？听说他因为懒得跑远，所以以后的升学志愿也是Y高中呢。就算不提还没参加比赛的隐藏人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再怎么天才，那个柳天云跟晨曦终究只是刚升国中一年级的小鬼头，他们身上的不确定性还太多，多到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像上次题目为『我的朋友』的作文比赛吧，柳天云果然有来参赛，但稿纸上却只写了一行字——『独行侠，是不需要朋友的』，简直是来乱的嘛！咳，扯远了……正是因为他们年纪还小，所以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那在短短几年内突飞猛进的实力，也会退步得非常快。」

「哦？怎么说？」

矮小的评审一脸好奇，朝主评审比了个「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主评审说到这，笑容渐渐收起，表情变得相当严肃。

「你们也都明白……只要是作家，都会遇见瓶颈。而柳天云跟晨曦之所以会变得这么强大，只有一个原因——他们透过与彼此的交手，在战斗中获得了惊人的成长，一次又一次迅速突破瓶颈，才会进化成这么恐怖的写作怪物。

「但是呢，也正是因为进化得太过轻易……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阿基里斯』，脚踝是唯一的弱点那样，在他们这种完美无缺的写作者身上，一旦出现了破绽，往往是无比致命的。」

主评审的视线移向桌上柳天云与晨曦的稿件。

「柳天云与晨曦，他们乐于互相较量，不断试图超越彼此——甚至『超越彼此』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取代原本的写作目的，成为他们的全部。也就是说，他们虽然藉由对方不断突破瓶颈……如两颗星辰般高挂天际，可是如果有一天，其中的某人忽然消失了……那么，或许我们将见证的——」

听到这里，其余九名评审，同时吞了一口紧张的唾液。

「——是两颗星辰的同时陨落！」

✎

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写作比赛的巅峰时，柳天云眼中所见的世界……是单调而深沉的灰黑色。

为了让自己不要太强，他甚至曾经无意识地抑制自己实力的成长。

但是，自小学三年级后，晨曦出现了，柳天云的世界终于染上了其他色彩，逐渐变得五彩缤纷。

——原来写作是这么有趣的事啊，我差点都忘了。

——只要晨曦那家伙还有参赛，我即使继续变强也没有关係吧。

柳天云获得了救赎。

对于柳天云来说，晨曦这个笔名就如同其寓意一样，是他人生中所出现的、切切实实的能投入内心深处的光芒。

因晨曦所获得的救赎，柳天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但是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当柳天云发现自己即使无止尽地提高实力——也未必能赢过晨曦时，藏于意识深处的好胜心逐渐苏醒了。

他很想获胜。

除了享受参加写作比赛的乐趣之外，他非常非常想获胜。

于是，在小学六年级之后，柳天云的写作方式逐渐往不同的道路偏移。

他开始频繁地撰写主流题材，以王道模式来一决胜负。

哪怕笔下的产物并非自己想写的东西，文章所倾诉的话语并非出自真心，如果能提高胜率，柳天云依旧会写。

于是在小学六年级这一整年，他战胜晨曦的胜率达到了六成，原本胜负各半的平衡被打破了，开始有人盛传柳天云才是写作界的最强新锐。

然而，柳天云比谁都还要清楚，他的实力其实没有超越晨曦。

他所获得的，只是虚妄的表面胜利罢了。

但即使如此，表面上的胜利……也如毒瘾般使人无法自拔。

「……无所谓。反正写作比赛，参加本来就是为了赢。我柳天云没有错……就算有错，错的也是这个将胜利视为一切的世界！」

如催眠般的信心喊话，在柳天云内心深处不断回蕩。

但是，偏离原先道路的柳天云，进步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本人却无法察觉这一点。

在国中一年级的全国大赛总决赛里，柳天云与晨曦两人的稿件被留到最后进行选拔，最终……晨曦的稿件以些微之差获胜了。

明明取巧了，却还是输掉了比赛，赤裸裸的事实令柳天云哑口无言。

旁观者清，感受到柳天云陷入死胡同的晨曦……在全国大赛后，托前来领奖的隼，给了柳天云一封信。

信上面只有极简短的几行字，字迹娟秀。

好多年过去了，在比赛中，你成长得好快。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的文章渐渐充满了匠气，变得俗气，变得……为赢而写，而不是为了自己而写。

这样的你……不够真实，不是真正的你。

不讨好评审，不迎合他人，希望下一次，你能为了自己而写……为了本心而战。

明年，我等你。

一行短短的「我等你」，却道尽了千言万语。

市儈。

匠气。

不择手段。

随着年龄渐增，赤子之心被岁月磨灭。柳天云渐渐变得圆滑，学会怎么去讨好评审，写别人想看的东西，那是通往胜利的最快捷径。

一味追求胜利的结果，就是加速通往成为狡诈大人的道路。在不知不觉间，柳天云已经将这条路走完了一半，再也无法回头。

反观晨曦，她笔风纯凈而平稳，依旧一如当年。

晨曦藉由自己本身来吸引评审。

而柳天云……借着评审喜欢的东西来吸引评审。

「说什么真实的我……还有为了本心而战……？」

仗着取巧，才与晨曦打平，拥有与她一较高下的资格……柳天云对这点感到难堪。「神童」、「才子」的光环彷彿就要剥落，当时心高气傲的他，却不愿坦承这一点。

「……我柳天云……不需要敌人的指点。我才是对的——只要能赢，在大赛中赢过晨曦，证明我比较强……那么我毫无疑问就是『正确』！」

一年后，于全国大赛中，柳天云固执地继续走原本的道路，终于以微小的差距击败晨曦，夺得了第一。

再之后，晨曦消失了。

如同曙光被乌云遮蔽了一样，原本照进柳天云心中的光，也跟着消失无蹤。

「……我……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直到这时，柳天云才猛地省悟，如果晨曦是烟，那他自己……就是吹散她的恶风。

如同他渴望超越晨曦一样，清澈如水的晨曦，也希冀着与「真正的柳天云」交手，而他却在旁门左道上越走越远，让晨曦彻底失望。

遍寻不着昔日的柳天云，于是晨曦的名字……自所有比赛中消失了。

亦自柳天云的生命中……抽身而退。

那之后，柳天云成为了孤独的王者。

没有人能与他争夺冠军。

没有人……再能使他感觉到压力。

「……写作真是无聊……无聊透顶。」

……世上强敌难寻，知己更难寻。

晨曦离开写作界后，被强烈的寂寞感所包围的柳天云……逐渐失去了写作的理由。

「……好无聊…………晨曦……你为什么不参加比赛了……？」

在晨曦消失的一年后，国中三年级的柳天云，他发獃的时间越来越长，写作的时间越来越少。

随着心中的写作之火越来越微弱，柳天云变得十分颓丧。

「是我害的吗……？是因为我……你才不愿意参加比赛吗？你明明这么厉害，就算不迎合评审也能赢过我……这样子的你……因为我而放弃了比赛吗？」

……晨曦，你在哪？

柳天云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原本持续呼唤着晨曦的声音，渐渐地，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对于柳天云而言，他重新回到的，是那个没有晨曦存在、写作缺乏「意义性」的灰黑色世界。

「好无聊……晨曦……是我害得你……消失了吗……？」

柳天云将参赛的稿子撕成了两半。

同时，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洞。

从此之后……他不再进行写作。

怀抱着深沉的悔恨，柳天云认为……这是他唯一能赎罪的方式。

✎

「啊——真是够了，烦死了！那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写作吗！总是迎合别人，他都变得不像他了！而且我都写信给他了，他还执迷不悟，一点也不听话！」

下午的樱家宅邸，地点是客厅，樱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表情像一只发怒的猫咪。

她恶狠狠地啃着苹果，因为心情烦躁，原本喜爱的水果忽然变得没那么好吃了。

一口气吃下两颗苹果后，樱摸了摸肚子，转头看向在旁边收拾房间的女僕桃桃。

「桃桃！你来评评理，柳天云那家伙是不是很过分！」

「……大小姐。」

「？」

「其实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您很在意柳天云未来的发展吗？」

「那……那怎么可能！我为什么非得要在意那家伙不可啊！」

「可是您这么激动，就代表很在意。」桃桃故作不解。

「唔……我只是……只是……对了！桃桃你想想，柳天云那家伙毕竟是我看着成长的嘛，他现在国中二年级，但小学时我就认识他了……他之前比现在弱很多很多，身为一个优秀又聪明的美少女，我当然要好好关注这个后辈了。」

「……」

桃桃无言。

「大小姐，恕我直言，柳天云的年龄比您还大几个月，而且也比较早开始写作，您的『前辈理论』似乎无法成立。您在别的地方比谁都精明，只有碰到柳天云的事情时……智商会瞬间下降成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