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就是晨曦。」
月光无法逃离乌云的笼罩,怪人社里一片黑暗,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风铃的身影。
同时,我也隐约察觉……风铃的语气似乎有些异样。
若是平常,她应该会用「风铃」来自称才对。
……不过。
不过,此时的我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多年以来追寻的晨曦,此时就在我的眼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我与晨曦从小学一直竞争到国中,既是劲敌也是战友,两人不断参加写作比赛,以数万、数十万、数百万……乃至无穷无尽的文字构筑两人独处的世界,同时也牵连起无法割捨的羁绊。
……如果是晨曦的话,说不定可以理解我吧?
……如果是晨曦的话,我即使继续变强也没有关係吧?
曾经一度站在写作界巅峰的我,比谁都更了解……居于高处的落寞。
对于将写作视为一切的人而言,那是会将眼中的世界……染为黑白的落寞。
无比单调,亦无比孤寂。
所以晨曦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
没有晨曦,我找不到自身的写作意义;没有自身的写作意义,那我柳天云就失去了仅有的价值。
晨曦的出现,曾经让我眼中的世界变得多彩多姿。彷彿在黑白两色的单调世界中,天际逐渐出现了彩虹。
那彩虹,就像是我的世界中……唯一的光。
只要追寻着那道彩虹,哪怕是身为独行侠的我……也能露出幸福的笑容吧。
只要追寻着那彩虹,就算是像我这种除了写作之外一无所有、活在孤独中的家伙……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地吧。
然而。
然而……如此卑微又渺小的冀望,却被我自己亲手摧毁。
亲手将光芒阻绝,以无情的笔锋将彩虹斩为两半——当年汲汲于胜利的我,将自己的希望根源彻底葬送后,内心亦成为罪恶感的泉源……于写作之道上、于我的世界中——再也看不见半丝色彩。
那是连黑白两色……都不存在的混沌世界。
在那样的混沌中,我度过了两年,直到晶星人降临佔领C高中,幻樱出现为止。
「你不像表面上装出来的那么愚蠢,现在表现出来的、傻子般的快乐,只是在掩饰你内心深处的孤独。
「我们见面到现在总共二十分钟,你笑过很多次,眼眸深处,却没有出现过半点笑意。」
初见面时,幻樱曾经对我这样说。
那之后,幻樱答应我,只要我再次复出,为她取得晶星人的愿望……她就会告诉我,晨曦究竟是谁。
虽然我被迫拜师,一次又一次遭到这个名义上的师父耍弄;为了找到晨曦,我攻略过沁芷柔、攻略过风铃、加入了怪人社,度过了一生中最狼狈的时日。
但是,几个月后的今天,我终究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了晨曦。
——这也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赢过幻樱,入手属于自己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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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去的回忆在刚刚一口气翻涌而出,瞬间流遍我的脑海。
继承了那份回忆,现在的我已经拥有面对难关的勇气。
四周很暗,我必须走近才能看清风铃。我向前走去,将我跟风铃之间的黑暗逐步缩减。
我的脚步很沉重。
彷彿正在跨越的,不止是单纯的距离……更是包含「晨曦」、「风铃」这两层关係的无形隔阂。
最终……我站到了风铃面前。
此刻的风铃,没有绑起平常惯用的双马尾,而是任由滑顺的紫色长发披散而下。那份气质的出众,将她衬托得如同画中人物般耀眼。
风铃看起来非常可爱,楚楚可怜的气质,令人有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我吞咽一口紧张的口水。
「风铃……不,晨曦,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指的是当年的事。
风铃以柔和的目光注视我,那眼神像水一般温柔。不过,在那双眸子的深处,似乎蕴含着一丝无比複杂、我无法读懂的情绪。
安静了片刻后,风铃对我微笑。
「前辈……您愿意原谅风铃吗?」
「……」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以相同的句子……对我进行提问。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一般来说,会以这么柔软的态度询问,应该就是选择原谅对方了。
但是为了取得对方真正的谅解,我依旧不断地道歉。
「当年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获胜的。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在怪人社,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写作,欣赏对方的作品……呃……虽然现在旁边多了几个怪人,不过她们也很有趣不是吗?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相处哦!」
一边说明自己的想法,我以怀旧的语气,向风铃提起过去的事。
我们两人曾经一起参加过的比赛实在太多,发生过的趣事更是说也说不完。
「啊,你还记得之前有一次的作品题目是《我的朋友》吗?那一次我在稿纸上写下『独行侠,是不需要朋友的』就交了过去,结果你猜后来发生什么事?」
我陷入了回忆中。
「过了一个礼拜,一个洋葱头髮型的总编辑忽然带着两个编辑来找我。也不知道是哪间月刊的人,他们竟然向我父母说,请柳天云不要乱写,这样会造成他们审稿上的困难。
「后来我才知道,似乎是因为我每次都拿冠军,他们审稿起来很省事,所以特别喜欢我参赛……还真是偷懒呢。」
风铃只是静静听着。
我陷入回忆中:「还有还有,记得有一次你的父亲……隼先生,在『短篇小说中学生全国大赛』的颁奖典礼上跑来找我算账。呃,那时候他是这么说的:『竟敢在全国大赛上赢过我可爱的、天使般的、超萌的宝贝女儿,你小子好大的狗胆!』」
刚说到隼先生,这时候……教室角落、沁芷柔用来放衣服的衣柜,忽然传出「瑟」的一声轻响,就像什么东西撞在柜壁上一样。
……老鼠吗?
注视衣柜片刻后,我决定明天要提醒沁芷柔这件事。
我继续说了下去:「隼先生那时候竟然用了三个前缀词来形容你,真是夸张透顶。
「然后他身旁跟着的女僕……是叫桃桃吗?我小时候还以为那是你的母亲。桃桃她竟然面无表情地捂住隼先生的嘴巴,把『呜呜——呜!』叫着的隼先生给拖走了……」
我以极端怀念的口吻说着当年的事。有着鹰勾鼻的隼先生、以类似明王像的兇恶表情接近的模样,我至今仍记忆深刻。
不知不觉,我说了好多好多。
风铃依旧静静听着,不做任何回应。
她微微垂下头,脸孔藏在阴影之中,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时候隼先生竟然掏出一件军用的迷彩隐形斗篷,然后……」
我本来还要说下去,风铃却忽然抓住我的手臂。
「前、前辈,请您别说了……先别说了……拜託您。」
「呃……好。」
我不明白风铃为什么这么说。此刻的她将前额抵在我的臂弯上,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
过了一会,风铃忽然抱住我的手臂并往外走,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在离开怪人社前,我拉上了教室大门。
门关上的瞬间——透过被门板阻隔、不断变得狭窄的视野,沁芷柔的衣柜刚好是我看见的最后一样事物。
……明天真的必须提醒老鼠的事呢,如果她心爱的衣服被咬坏就糟了。
随着我如此心想,教室大门也彻底关闭。
但不管是老鼠还是河马或鳄鱼,此刻都无法扰乱我找到「晨曦」后的欣喜。
来得比想像中还要轻易的巨大幸福,几乎要冲晕了我。
……我跟风铃慢慢前行。
最后,我送她回到女生宿舍。
「……」
然而,在与风铃道别之前,一路上都陷入沉默的她……忽然无声地落泪了。
我摸了摸风铃的头,有点搞不清楚她为什么哭。
是太过多愁善感的关係吗?还是说……
我替风铃抹去眼泪,对她微笑。
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
毕竟。
——毕竟,这份眼泪,对此刻的我们来说……
似乎,意义太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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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本小姐的衣柜里面怎么可能有老鼠!?」
我向沁芷柔提到昨晚的发现,却被对方狠狠质疑。
沁芷柔调整了一下头上的髮饰,语气随意地说:「我的衣柜有用特殊的『文字锁』来锁上喔。必须用拼音打出文字,然后按下确认键,如果文字正确的话,锁才会打开。假如输入错误一次,文字锁就会彻底卡死,这样我隔天肯定会发现的。而且,老鼠怎么可能会输入文字锁。」
沁芷柔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眯起眼睛盯着我。
「柳天云,你该不会是想偷走人家的衣服,所以在套我的话吧?」
「才不是!」
真是的,我明明这么好心,却被这样怀疑。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沁芷柔戳戳我的肩膀,嘴角忽然挂上得意的笑容。
「『文字锁』这种东西,跟一般的数字锁可是不一样的哦——就算我告诉你提示,你也猜不出来,毕竟这个答案全天下只有我跟妈咪知道。」
「?」
「消除紧张的小魔法——猜一个字。」
「啥?」
「你真笨!谜题的答案,就是文字锁的密码啦!」
「……好吧。」
确实是相当严密的防範措施。
即使沁芷柔把「消除紧张的小魔法——猜一个字」这么关键的提示告诉我了,我依旧猜不出答案。
毕竟只要输入错误一次就会上锁,而且沁芷柔大概也是第一次把提示说出来……就算老鼠有超乎人类的智商,要打开衣柜而不被发现,也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听到的声响,应该就是我的错觉。
这时候,怪人社还只有我跟沁芷柔,其他人还没到。
沁芷柔像是忽然想到某件事,犹豫了一下,然后像小偷一样东张西望,彷彿在确认附近有没有人偷听。
「那、那个……柳天云?」
我看向她。
一被我注视,沁芷柔便慌慌张张地挥了挥手。
「接、接下来本小姐要说的话,你可不要误会喔。只是因为本小姐是个大好人,所以才勉为其难地跟你说的喔。」
「?」这家伙究竟想说什么。
沁芷柔扭扭捏捏地凑近我,压低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