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全世界和我，你喜歡哪個？

战斗结果已经揭晓。

经历传送的轻微晕眩后，我与棋圣重新出现在外界。

在外面有很多Ａ高中的学生焦急地进行等待，棋圣一出现，他们就以期待的目光看着棋圣。

「喔喔、喔喔喔喔！你们看，棋圣大人回来了！」

「……啊！棋圣大人的手受伤了！」

「那边靠近门口的人，医、医药箱，快拿医药箱来！」

棋圣的脸色因失血过多显得十分苍白，支撑到Ａ高中的学生面前后，终于失去了继续行走的力量，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中，让许多手忙脚乱的女学生替他包扎手臂。

他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上，此刻有两道发出刺眼白光的巨大漩涡，正在缓缓旋转。

「棋圣大人，漩涡代表比赛中的场地，您刚刚在进行比赛时，天空上有三个漩涡。后来您与柳天云从漩涡中出现，它才跟着消失。」有人向棋圣解释。

我担忧地注视天空上的漩涡，那代表着风铃与幻樱的战局。

Ｃ高中迫切需要胜利来解除诅咒，我没有赢过棋圣，就结果来说，确实等同于败北。

「……风铃……幻樱……」

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风铃与幻樱身上。

祈求伙伴的胜利，藉助伙伴的力量——以前那个深陷于孤独泥沼中的我，肯定没办法想像这种事。

但是，现在的话，我已经不是独自一人。

怪人社的成员，可以成为我最坚强的后盾与臂助。

「仰赖他人什么的，是独行侠的大忌。就像『人人人人人人人人』的定律一样，只要伙伴背弃自己扬长而去，就会重重摔倒，伤得再也爬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伙伴去寻找更好的依靠。」

如果是当初，进入怪人社之前的我，肯定会这么说。

然而，在名为怪人社的写作殿堂，一次次留下蕴含了欢笑与泪水的记忆后……从谨慎前行到大踏步行走，从大踏步行走到奔跑而行，历经无数辛酸与成长后，我们堆砌起了比城堡还要坚固的友情。即使身处漫天战火中，只要背靠背的对象是怪人社成员，我就可以喘口气，暂时鬆懈心防，将一切交给她们。

过去的我，时刻渴求成为独行侠之王，因为独行侠之王不需仰赖他人，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切。

然而，如果让现在的我再次选择，踏在迈往不同未来的交叉路口上，与成为独行侠之王相比，我更愿意成为怪人社的成员。依赖他人……被他人所依赖，这种感觉，原来没有想像中这么糟糕。

「……」

天空上的漩涡旋转速度正在加快，色泽也越来越明亮，似乎代表了决战接近尾声。

快分出胜负了……

如果风铃跟幻樱都失败的话，Ｃ高中……将在不久之后的未来，化为充满雕像的死亡地带。

「不会的，那种未来……不会发生。」

像是要坚定自己的信心那样，我喃喃自语。

幻樱从来没有代表学校出赛过，可能对于比赛流程会比较生疏。就我猜测，幻樱失败的机率偏高。

可是，我们还有风铃。

风铃很强……非常强，就算这几个月我不断拚命练习，进步幅度大到了桓紫音老师都勉为其难地褒奖我的程度，在写作的全面性上，风铃也依旧比我厉害一些。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赢过六成实力的飞羽，那风铃也有可能赢过另一名选手。

甚至——一口气赢过剩下的所有Ａ高中选手，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棋圣的笑声忽然从对面传来。我向他看去，棋圣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虚弱地坐在地上。

「抱歉、抱歉……你那天真的样子，让老朽忍不住想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朽看见你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了，所以忍不住想笑。」

「……我是问你，为什么笑！」

棋圣听见我的问话，哼了一声。

他从周围的学生手上接过新的纸扇，慢吞吞地打开，先仔细检查上面的水墨画，才再次面向我。

「老朽看到你的表情，就猜到了很多东西——你是在期待那个紫色双马尾的少女……她能够获胜的可能性，成为了你眼中的希望。」

「……」

这家伙好聪明。

他并不是刻意出言讽刺，而是一针见血地看穿事实。

棋圣继续说：「然而，老朽可以断言……那个紫色双马尾的少女，胜率不足一成——因为晶星人给出的比赛题目是有规律性的，会故意针对创作者的弱点，像你们这种自认为靠着实力可以碾压一切的高手，当然不屑去注意这种事。但老朽不同，就算只是一点也好，只要能增加胜算，能够借势圆满老朽的『以局困人之道』……老朽就会不惜代价去钻研，然后将胜利收入囊中。

「题目是由ＡＩ所出，其实都有迹可循……再参考Ａ高中所搜集的资料，老朽可以确信，那个紫发双马尾的少女，要进行的不是鬼怪类就是惊悚类的题目。根据我的徒弟……小秀策给予的情报，这些题目恰好是那少女最弱的一环，只要系统给予这些题目，就算是实力远不如她的轻小说家，也可以轻鬆打败她。

「在你看到一步的同时，老朽已经提前看到了后面的一百步。

「而这——就是你们Ｃ高中失败的原因!!」

以单纯陈述事实的肯定语气说完一切，棋圣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休息。

棋圣的话语触动了我的思绪。就像内脏被一只黑色的大手猛然握住又放开那样，心脏的跳动频率不断加快。「怦、怦、怦怦」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不停蔓延……蔓延，彷彿一直蔓延到我的灵魂深处，在那里留下担忧的铭刻。

「!!」

「你、你们看，有一个漩涡的旋转变快了！」

这时候，有Ａ高中的学生指着某个漩涡发出惊呼。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右边那个漩涡果然开始急速旋转，速度快到漩涡的中心变得十分模糊。

紧接着，漩涡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覆盖了天地，取代一切光源，照亮所有人紧张的脸孔。

「上次棋圣大人与柳天云要出来时，也是这样的情况。难道又有比赛场地要分出胜负了？」

「啊、好像有人影开始浮现了！」

那些Ａ高中学生说得没错。

漩涡中，确实缓缓浮现了两道身影，他们被某种无形力量托住，慢慢降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是Ａ高中的学生，我不认识。

但另一个人……是风铃！

「风铃！」

我朝风铃的方向赶去，在落地时扶住她的身躯。

接着，我与风铃对望。

——可是。

可是，在我与风铃对望的这一瞬间，从她美丽的眼眸中读取到的情绪，却是浓浓的绝望与歉疚。

「……!!」

就像被戳破的气球那样，原本心中满满的期待与希望……彷彿随着风铃的眼神，一口气泄气、消失了，代表「胜利」的气球本体，也顺着那推力，飕的一声远去。

「前、前辈……对不起……风铃输了。」

风铃的眼角开始累积泪水。

「风铃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可是……风铃还是赢不了，系统出的题目，对于风铃来说好可怕……好可怕……想起了曾经被孤立的过去，想起了曾被人群恐惧症所困扰的自己……对不起……风铃太胆小了，没办法克服自己的恐惧……」

骰子房间里的时间流速跟外界不一样，风铃实际在比赛场地里面身处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直接面对心中最深的恐惧，那不愿回想的过往，风铃承担的恐怕是难以想像的痛苦。

她因疲累而略微发黑的眼眶、因惊吓而变得苍白的脸色，与那深深困扰着主人的忧愁，全部都在说明她为了这一战付出过多少心血。

我将手放在风铃的头上，以自己仅能办到的、笨拙的方式安慰着她。

「……没关係。我明白哦，风铃你……已经努力过了。

「失败的事实，不会抹灭写作之道上走过的痕迹，你所付出的心血……所有的所有，那拚命向着光明的未来奔跑的样子……绝对不会因为败北而降低价值。」

随着我的话语落下，风铃眼里的泪水滚来滚去。

我轻轻抚摸着风铃柔顺的头髮，以低微的话声，试图替风铃所有的苦痛画上休止符。

「你已经很棒了……已经儘力了……我都看见了哦。」

「……」

风铃紧咬着下唇，悲伤的眼泪不断落下。

「前辈……前辈……前辈……您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为什么总是要对风铃这么好……」

最后，她将头靠在我的胸口，小小的手掌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像是要将所有剩下的力气放尽那样，毫无防备地对我露出她柔软的一面，开始放声大哭。

「风铃不值得前辈对我这么好，风铃没有前辈想像中的那么好……我……我……只不过是个大骗子，不顾前辈真正的心情……害怕前辈因为打击而倒下……自顾自地替您决定一切，擅自局限别人的未来……做出让双方都痛苦的决定……风铃……风铃……没有资格获得您这么多的温柔与关注……我……我……我——!!」

像是将心中埋藏已久的话语一口气倾泻而出那样，风铃说话的语调越来越快……然而，其中蕴含的悲伤，也越来越浓烈。

说到最后，风铃慢慢地说不下去了。

她似乎仅剩啜泣的力气，唯一还能代替主人传递话语的，是彷彿害怕我忽然离去那样、紧紧抓住我臂膀的双手。

——不要走！

——不要因为这样讨厌我！

透过用力到指节泛白的小手，感受风铃柔软的身体发出的颤抖。在这一剎那，我彷彿能够听见对方深深埋藏在意识里、却无法表白的心声。

「……」

我轻轻抱住了风铃。

我其实不清楚风铃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但是感受到她心中无声的吶喊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风铃很孤单。

……她因憧憬我而写作。

……因我而努力克服人群恐惧症，一个人尝试走出小小的、仅存在寂寞的房间。

……因我而将外号取为风铃。

「如果你是天……是云……那我将化身为风……替您送行。」

我已经亏欠对方太多太多，而且，刚刚风铃的啜泣与自白，我感受不到丝毫恶意与私心。就算她真的做了某种我不知道、会违背我原本道路的事，也绝对不是以自私为出发点——而是经过仔细考量后，为了对方愿意付出一切，在痛苦与挣扎中……所做出的、设下必须保守秘密的决心。

然而，明明已经陷入挣扎，心灵因无尽的苦痛而哀号，甚至连原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都已经破灭……风铃依旧没有对我吐露真相，选择独自承担一切。

「……风铃，你还记得吗？」抱着风铃的我，在她耳边这么说：「之前我偷偷潜进了你的宿舍里，不小心撞见你在换衣服，在攻略本的陷害下，还对你告白了。」

「……」

风铃稍微抬起头来，用哭肿的双眼看着我。

「是的，风铃还记得……那时候风铃答应了柳天云大人的告白。一直以来，风铃都喜欢着柳天云大人。即使柳天云大人身旁有其他女孩子也无所谓，就算风铃只能默默待在角落也没关係，只要能有小小的容身之处，被允许注视着您，风铃就心满意足。」

她已经很久没有以「柳天云大人」这种称呼来叫我。我想起了很多当初的事，那些事彷彿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

我以大拇指柔软的指腹，轻轻擦去风铃的眼泪，认真地说：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选择相信我吧——同样的，也是相信你自己的选择。

「不管你还没说出的话语是什么，有什么不能亲口说出的苦衷……都儘管把柔软的一面，交给我来守护吧。

「因为，你所选择的『柳天云大人』，不会这么弱小。

「你心目中的『柳天云大人』，肯定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打击，都能重新站起来，然后变得更强、更强——更强！所以你不用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我，这样就可以了。」

乍听之下充满骄傲的话语，其实蕴含着我这几个月以来的所有改变。

现在的我，拥有了怪人社……拥有了大家做为后盾，现在的我，是有史以来最坚强的型态。

所以，不管风铃隐瞒了什么，我都可以加以包容，不对风铃提出任何疑问。

「……!!」

听完我的自白，风铃整张俏脸皱了起来，发出猫咪般的鸣泣声，眼泪不断滚落。

最后，她点点头，将额头抵在我的胸膛上，轻轻开口说话。

那话声虽然轻，却远比之前还要坚定。

「……是的，风铃明白了。风铃会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柳天云大人。」

听到风铃的结论，我忽然察觉到自己之前究竟说了多么令人难为情的话。

……如果被怪人社其他人听到的话，肯定会被误以为有中二病吧。

我有点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