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行侠的世界里,有个很有名的理论,叫做「铁链论」。在独行侠看来,人跟铁链很像,不管其他环节有多顽强,只要其中某节特别脆弱,面对紧绷的压力测试时,就会从脆弱处断为两截。
换句话说,一条铁链……乃至一个人能承受多少打击,端看最弱的那一环有多么坚固。
然而,普通人即使遭到强烈的挫折,即使链子不幸断了,也会有人帮忙接起,甚至是大方地将彼此的铁链牵在一起,形成乍看之下无比牢固的组合。
独行侠却没有那种机会。
陷入孤独的轮迴中,独自承担所有的苦痛,将寂寞吞噬做为食粮,这是独行侠度过难关的唯一方法。
意识从无尽的黑暗中慢慢醒转。在刚刚的梦境中,我梦见前几天写过的轻小说内容「铁链论」。
首先感到脑袋隐隐作痛,一阵阵晕眩传来。
忍住晕眩打量周遭,四周有几张样式相同的床,空气中充斥消毒水的气味,靠近门口的桌子摆满了急救箱里常见的医疗用具,环境布置得相当简洁而稳重。
这里似乎是C高中的保健室,我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外界的天似乎还未亮起,也就是说,与决战之夜的时间点大概十分接近。
风铃坐在床边替我削苹果,发现我苏醒之后,关切地前倾身体。
「……前辈,您醒来了,太好了!赢过A高中之后,您似乎因为太过疲累而昏厥。」
「原来如此,我晕过去了吗……」
「是的,独自对抗这么多强敌,前辈真的好厉害。不过,下次可不能这么逞强了哦!」
「……」
她拍着胸口似乎鬆了口气,同时也为我的醒转而庆幸。接着风铃恢複坐姿,继续原本削苹果的动作。
「如果不是前辈挺身而出的话,这次在『诅咒草人』的危机下,C高中很可能会全灭,大家都很佩服前辈哦!!」
「挺身而出……我吗……?」
「是的,前辈是睡迷糊了吗?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呢。」
与风铃交谈过后,我逐渐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A高中的决战之夜,由于沁芷柔遭到石化,只剩下我与风铃两人出战对抗A高中——在棋圣使用了「智慧灯泡贴纸」之后,许多複製飞羽战力的高手强势登场,我们陷入了苦战。风铃第一个遭到击败,而我则顽强抵抗,战胜所有敌人,拿下最后的胜利。
虽然A高中付出失去绝大部分道具的代价,导致排名不下滑,但C高中依旧达成解除「诅咒草人」威胁的目的。
然而在决战结束后,我似乎因过度劳累而昏迷。
「晕倒了……我吗?」
……跟风铃一起去挑战A高中,记忆中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回忆起来……却非常模糊,就像透过摇晃的水面审视东西似的,根本记不清楚。
大略来形容的话,记忆里只剩下「我跟风铃战胜了A高中」这个既定内容。
除了与棋圣对决时撰写《漆黑的折翼天使》这部轻小说之外,我不记得写过其他轻小说。
打倒了棋圣,对方也还有剩下的战力……我们是怎么赢过其他人的?
跟其他人比赛时,我写了什么轻小说?
完全想不起细节。
就像前几天写过的「铁链论」,我能轻易複写出来一样。如果真的进行大型写作比赛,再怎么说,对于当时的轻小说作品,我也该有印象才对。
……彷彿是播放影片时,直接从「与A高中决战的前夕」直接跳到「A高中决战结束,战胜对方」的结果般,没有丝毫印象残留。
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那种事一样。
听着风铃的解释,我渐渐明白之后发生的事。
我晕倒之后,宇宙船载着我们回到C高中。随着风铃向大家说明情况,在风铃落败后、独自抵抗A高中的我……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
「英雄……吗……?」
自语着陌生的辞彙,不真实的光景在意识中产生恍惚。
过去C高中的大多数学生,几乎都将我视为攀附怪人社的狡诈人物,是窃取掌声的小偷,认为我实际上毫无实力……但是,现在的情况相反了。
当初那些对我露出刻薄嘴脸的家伙,如今却反过来将我捧上了「悲剧英雄」的高位。我过去因不擅交际而产生的沉默,原本是他们攻击我的最大理由——现在也被解释为强者独有的高傲。
尤其是曾经与我同班、长相轻浮的某个金髮男生,他与跟班两人在大力宣传我的事迹。
「喂喂……大家不用觉得惊讶吧?怪人社那种聚集大量写作高手,厉害~~到让人几乎无法想像的地方,既然柳天云能一直待在里面,那他的实力肯定很强啊!」
跟班比出夸张的手势,在一旁附和他,「说得没错说得没错!」
像是打算掩饰自己过去的错误判断,以毫无羞耻感的态度,金髮轻浮男不断宣扬我的事迹。
「其实我早就认为柳天云很厉害了,大家还记得他被A高中针对的事情吧?其实那时候我们是为了避免柳天云真正的实力被发现,为C高中留下关键战力,才刻意散播对他不利的谣言啦!」
跟班双手扠在胸前,露出了不起的样子用力点头。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那些家伙还真敢讲啊。」
听到那些家伙的行为,我有点不爽。
「嘛、嘛……」苦笑中的风铃,对我比出安抚的手势。
听着风铃转述现在C高中的情况,就像天上掉下来的蛋糕那样,突然的转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即使在保健室也能听见校外传来一阵阵的欢呼,被「诅咒草人」变成石像的学生已经全部恢複原状,如今正连夜举行庆祝宴会,沁芷柔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欢乐的烟火声。
愉快的笑声。
许许多多的声响传入耳中,但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欢乐无法传递到我的内心深处。
风铃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我。
「……」我看着风铃。
风铃……也就是晨曦,在晶星人降临后,风铃与我相认,后来为了对抗其他学校,我们一起加入怪人社。
晨曦的存在,对我的写作生涯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大恩人——所以我非常珍惜与晨曦之间的关係。
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所有过去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
这时候,刚醒转的晕眩逐渐变得轻微。
凝视着手上的苹果,不知道为什么,迟疑开始在心底悄悄滋生。
苹果……似乎……某人很爱吃苹果……
像是主机尝试读取遭到刮坏的光碟似的,一束模糊、无法凝聚的光影在我心中溃散开来。
似乎察觉我的异状,风铃关切地询问:「……前辈?」
「……」摇摇头将多余的情绪甩开,为了不让风铃担心,我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对我而言,依旧太过茫然,就好像一场梦……
一场,建立于虚无之上的美梦。
✎
决战之夜的隔天,放学后,我依旧走向怪人社,打算去参加社团活动。
已经恢複原状的沁芷柔,像是为了补足之前的落后那样,很早就来怪人社自习了。
察觉到开门的声响,沁芷柔视线与我接触,接着不太自在地避开目光。
「嗯……」
「?」
「嗯……那个……」
「??」
沁芷柔十指交点,似乎欲言又止。
我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就在我拉开椅子的同时,终于下定决心的沁芷柔向我开口。
「那、那个,谢谢你!上次你不是跟狐媚女一起去A高中参加比赛吗?听说你后来累到晕倒了。」
骄傲的沁芷柔平常大概很少有练习道谢的机会,语气听起来非常彆扭。
但即使感到难堪,沁芷柔依旧勇敢地表明心意。
「啊、啊啊……你可别误会了哦!!本小姐只是因为被救了过意不去,所以勉为其难地感谢你一下,你千万不要期待故事里那种『勇者拯救了公主、所以公主投怀送抱』之类的剧情会发生!那是绝、绝对不会发生的喔!!」
……如果说话方式直白一点就更好了。
不过,这也是沁芷柔可爱的地方。
「喀啦」一声,怪人社的大门再次被推开,风铃走了进来。她一拂髮丝,露出温婉的笑容。
「前辈……芷柔……午安。」
「哼,都已经是黄昏了耶,狐媚女,一点也不午安。」
「欸……那么……晚安?」
「……也一点不晚安好吗?」
「那、那?」
两名少女交谈了几句,沁芷柔似乎也想对风铃表达谢意,但是平常不断以「狐媚女」、「你这糟糕的Bitch」形容对方的沁芷柔,要道谢的难度比起我更高。沁芷柔视线飘来飘去,也不停转移话题,始终无法表达真正的想法。
后来,她终于对风铃道谢,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你可别误会了哦!啊啊……本小姐可是……」
即使如此,沁芷柔也要摆出了不起的样子,说场面话来挽回尊严,真是从语气到个性都充满彆扭的家伙。
不久之后,雏雪也走进怪人社,桓紫音老师在雏雪之后抵达。
老师站到教室的最前方,毫无教师风範地一屁股坐在讲台上。
接着,桓紫音老师环顾整间教室,照惯例先检查自己的学生有没有到齐——如果缺人的话,她就会叫我这个免费的最底层血族去找。
「……哦哦,很好,大家很準时。」
像是以眼神一个个点名那样,桓紫音老师的视线扫过我……扫过沁芷柔……扫过风铃……扫过雏雪……
然后停顿下来。
「到齐了,开始上课。」
✎
「诅咒草人」带来的生死决战,曾经一度让C高中凝聚起高度紧张的气氛,但是在危机解除后,众人绷紧的神经逐渐放鬆下来。
如果始终保持警戒状态的话,任何人都没办法承受吧。
有紧张的时候,也有鬆弛的时候,这才是维持健康的理想方式。
慢慢的,校园里重新响起了学生的笑声。
「……」
而且,随着「悲剧英雄」的名声传开,现在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甚至会有人主动来找我攀谈,其中也包括女孩子。
上次与怪人社之外的女孩子、被不带冷淡地接触的时候……是多久以前?
哼,可别小看我柳天云的记忆力,那是连小学都无法就读的年纪,大概四、五岁时候的事了吧。
但是这种事情,记得越清楚,也越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悲哀。
四、五岁的时候,我常常去住家附近的国小堆沙堡。不过,动物的血液里天生埋藏着佔据地盘的喜好,附近有几个自私的小鬼时常想要独佔沙坑,于是我们双方就以「时间内比赛堆沙堡」来决定当天沙坑的使用权力。
由于我是落单的那方,堆沙堡比赛时常输给对方,后来在一个同样是落单的女孩子加入了我的阵营后,情况才慢慢好转。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子就不再来沙坑了,我又成为孤零零的一人。
「学长、柳天云学长!你怎么在发獃?在想什么呢?」
此刻以「学长」来呼唤我的并不是雏雪。走廊上,有一群学妹拦住了我的去路,她们彼此对望,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小桃,是你说要来找柳天云学长的吧,有什么话要对学长说的?快快快,不然学长要离开了哦!」
「欸~~!哪是我呀!明、明明是大家一起说要过来的不是吗!」
这些青春期少女的言行中带着羞涩,开始互相推卸责任。
我相当了解,这些女孩子不过是因「悲剧英雄」的名气聚集而来。就像欣赏动物园新奇的动物那样,她们想看看我柳天云跟其他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那是好奇远大于爱慕的常见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