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古老誓約與竹中的公主

「学长、学长、学长！吶，学长！」

「……怎么了？」

第二人格型态的雏雪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边，接着将嘴唇凑到我耳旁。

「吶吶、学长，晚上要来雏雪的房间练习当插画家吗？」

「低级的黄色笑话也要适可而止，你是老头子吗!!」

「痛、痛痛痛痛!!学长怎么敲人家的头！」

如果扣除雏雪的骚扰、桓紫音老师宣传的暗黑教典、沁芷柔为了贯彻设定的奇怪行为，我现在在Ｃ高中的每一天，都过得既充实又愉快。

写作本来就是我唯一的兴趣与专长，能待在以修鍊、撰写轻小说为目标的地方，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的容身之处。

某天，为了躲避怪人社那些正在掀起吵架大战的怪人，我跟风铃躲起来聊天。

身为晨曦的风铃，曾经成为我寂寞的世界中唯一的光……对于我来说，风铃是特殊的存在。

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风铃，即使面临必败的战斗，也不会选择逃避。

在夕阳即将完全落下的时刻，某间废弃的教室里，我与风铃一起坐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大海。

海浪轻缓地沖刷岸边，在沙滩上留下许多贝壳与螃蟹。对了，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好好去海边玩过。

风摇曳枝叶的声响、隐约传来的海浪声、如火般艳丽的夕阳，还有一位温柔又可爱的美少女——这些事物，组成了我此刻拥有的全部。

在夕阳照射下显得更加美丽的风铃，露出迷人的微笑。

「这样子偷偷躲起来，嗯……风铃上次在某部轻小说里写过类似的剧情呢……」

「哦哦，你是说上礼拜那一部社团作业——《美少女与龙不可能共舞》吗？我还记得喔。」

「啊、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不愧是前辈，真是细心呢。」

「这也没什么……」

不过，《美少女与龙不可能共舞》里面的这一幕场景，一起并肩坐着的男女主角，在当时已经是情侣了，只不过瞒着朋友偷偷躲起来交往。

我与风铃却只是名义上的情侣。

因为其中的差异让气氛变得十分微妙，风铃的脸蛋有点红了。她慌慌张张地挥舞手掌，急忙表达想法。

「啊、那个……风铃不是那个意思哦！」

「啊哈哈哈说得也是呢！」

结果因为我的回答，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风铃偷偷瞄了我一眼，我刚好也向她看去。视线在重迭的瞬间，像同时触电般，两人一起挺直了背脊。

「咳……咳咳。」

「是、是的!?」

本来想借着咳嗽带开话题，却不幸引起风铃激烈的反应。呃啊……真是麻烦啊，这种情况。

花了不少时间之后，我们才终于恢複到能够正常交谈的状态。

然后，就像平常那样，我们聊起写作的事。

风铃问我：「前辈，如果有一天回到了现实世界，您会选择成为轻小说家吗？」

我像侦探那样摸着下巴思考。

「作家啊……我其实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可能会吧，可以兼顾收入与兴趣。啊、但我并不是为了钱才想当轻小说家的哦，即使没有成为轻小说家，我也会继续写作。」

「嗯嗯……原来如此……其实风铃也是哦，刚开始是因为前辈而开始写作……不过呢，现在风铃是因为喜欢写作而写作。如果可以的话，以后风铃也想成为轻小说家。」

风铃对我倾诉她的想法。

听着、听着……我渐渐明白，风铃也找到了属于她的『道』。

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道』的作家，文字里才会寄宿灵魂。假如是风铃的话，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轻小说家吧。

于是我点点头，对风铃表示肯定。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那个……被这么厉害的前辈称讚，风、风铃会不好意思的哦。」风铃小小声地说。

我笑着摸了摸风铃的头。

海浪的声音依旧不断传来。

过了一会，风铃又说：「对了，晶星人降临后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要是放在以前的话，大家一定不会相信吧……这些事情，简直就跟轻小说的展开一样呢。」

听见风铃的话，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像轻小说的展开？那我们也是轻小说里面的人物啰？」

风铃搔了搔脸颊，红着脸说：「风、风铃只是开玩笑的而已，前辈不会笑人家吧？」

「……不会啦，你这是很有趣的想法。」我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果这里是轻小说的世界，把我设定成除了写作之外一无是处、充满衰运又在人生之道上到处跌倒，交了不止一个女朋友却全部都是名义上的，应该不会有这么恶趣味的轻小说家吧？」

风铃却持反对意见，摇摇头，「风铃反而觉得他是天使哦，因为他把前辈派到了风铃身边。还有，前辈您是很优秀的哦，不可以这样看轻自己。」

风铃似乎觉得我不应该贬低自己，轻轻嘟起了嘴唇。

我比出安抚的手势，「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怪人社的大家每一位都无可取代而宝贵，拥有超越一切的真实性——珍惜所有、守护怪人社，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至于回到现实世界什么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Ｙ高中的怪物君真的太可怕，就连Ａ高中也还有辉夜姬、飞羽这两位强大的轻小说家存在，Ｃ高中想在最终一战里打赢Ａ、Ｙ两所高中，势必得付出许多代价。」

「……」

谈着谈着，我们聊起了现实世界的事。

可丽饼、车轮饼、大阪烧、五花肉球、高丽菜肉卷……我想起跟现实世界有关联的地方，几乎都是食物。

风铃则记起家人，还有她养的两只猫咪。

现实世界……吗？我忽然很怀念曾经觉得毫不稀奇的那里。

提到现实世界，风铃像是想起了某些事，露出感伤的表情，「可是，如果回到现实世界，怪人社也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到了那时候，风铃或许又会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我立刻纠正风铃的想法：「不会，你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如果我们活着回到现实世界，我会去找你。到了那时候，就算你想躲在房间里也没有机会了。」

至于会合之后要做什么，风铃没有问，现在的我也还不知道答案。

听见我的答覆后，风铃低下头，轻轻开口回覆：「……嗯，如果我们回到现实世界，风铃会乖乖等前辈来。」

我会去寻你，而你……会等我。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在这一刻，却变成了坚定的承诺。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夕阳已经完全落下。

「我们回去吧，怪人社那些家伙应该吵完架了吧？」

「嗯！」

于是我们返回怪人社。

不过……很可惜，最后我们还是被捲入了一场有关吸血鬼皇女暗黑血之力的继承仪式。

……最后还是不走运啊。

✎

之后的某天深夜。

原本我正在睡觉，黑暗中，却忽然听见房间的某处传齣电视机开启时的「沙沙」声响。

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向放在床头的萤光闹钟。

「……半夜三点吗？」

我早就已经搬到单人房居住，照理来说，这种时间房间内应该非常安静。

但是，那沙沙声响越来越明显，逐渐到达令人无法忽视的程度。

我坐起身。

就像我的动作触发了某种机关那样，耳边忽然响起类似于比赛时……人工智慧发出的机械混合音。

「Ａ高中的辉夜姬使用了『转转桥樑君』，对您发起了通话请求。通话过程中，双方可以透过光幕直接进行交谈，但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危害。」

「若是十秒钟内没有接起『转转桥樑君』，将视为拒绝通话请求。」

我的面前忽然浮现一个松鼠造型、看起来就像儿童玩具一样的塑胶电话。

此时电话正在不断震动，扩音器也发出「铃铃铃——」的提醒声。

「十……九……八……」人工智慧的倒数声传来。

……怎么办？要接吗？

异样、令人困惑的突发事态，使人心中犹豫。

尤其对方的身份十分敏感——辉夜姬，同时也是数千名Ａ高中学生的领袖，与桓紫音老师在Ｃ高中的地位相当……再加上辉夜姬身为该校最强的轻小说家，完全可以代表「Ａ高中」这个整体决定一切。

「转转桥樑君」吗……虽然人工智慧已经说明通话不会有危险性，但是真的有接起电话的必要吗？

啊、对了，之前Ａ高中在落败后，由于使用了某种避免排名下降的道具，虽然勉强维持第二名的位置，但必须付出失去大多数道具的代价。

Ａ高中那时候选择留下「转转城堡君」与另一个神秘道具……那个神秘道具，看来就是「转转桥樑君」了。

「……」

「七……六……五……」

人工智慧的倒数声，依旧不断传来。塑胶电话的震动渐渐变得微弱。

之前在幻象中，我曾经目睹飞羽的过往。

在那里，我看见了从中学时期慢慢开始成长、始终执着于「大义之道」，即使身体不佳，也没有放弃过写作的辉夜姬。

与身体正常的轻小说家相比，辉夜姬笔下写出的每一个文字，都必须付出让自己更加虚弱的代价。

以自身的高洁与正直，辉夜姬收服了原本差点成为小混混的飞羽，引导飞羽那份强大的文字之力走上正途，这样子的她……绝对不是坏人。

Ａ高中的学生能过得无忧无虑，正是因为辉夜姬选择承担起一切……忍耐、努力、辛酸、苦衷，一直独自与几近绝望的痛苦战斗着，将病痛产生的苦楚默默吞入腹中——正是因为拥有这样的觉悟，辉夜姬才会成为这么厉害的轻小说家吧。

当初在红白色小球遗留的影像中，我们看见棋圣去找飞羽，请示使用「诅咒草人」时的场景。

那时候飞羽是这样回答的：

「不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如此卑劣、缺乏骑士精神的行为，辉夜姬公主肯定无法认同——吾是辉夜姬公主的骑士，是替公主斩除一切的剑，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期望，所以也不会认同。」

虽然后来狡诈的棋圣利用了飞羽担忧辉夜姬的心情……但是，进攻Ｃ高中的一切行为，很明显辉夜姬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也就是说，辉夜姬并非一切罪恶的元兇，只是一个独自背负所有、付出诸多心血与努力、默默守护Ａ高中的病弱少女。

而这样子的她……这样子的辉夜姬，目前正在对我请求通话。

「四……三……二……」

人工智慧依旧在持续倒数，眼看就快要倒数完毕……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辉夜姬，你对于写作的执着……心中想要守护Ａ高中所有人的柔软……因恪遵本心而产生的『大义之道』，不管拥有其中的哪一样，都足以让我产生敬意。

「而你……却拥有三项特点……既执着也柔软，与此同时不失本心，彷彿可以为了『理想』而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样子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口中会说出什么样的话语，我柳天云……很好奇。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透过这个『转转桥樑君』……见一面吧。」

在人工智慧倒数到「一」的那一瞬间，我快速睁开眼睛，抓住震动中的塑胶话筒，接起电话。

「已确认接起通话……请稍候……系统正在生成通话光幕……」

随着奇异的光芒亮起，空气中起了涟漪，一道圆形的光幕渐渐产生。

光幕里的影像，刚开始还十分模糊，过了一会之后，画面稳定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地上铺满榻榻米的和式房间，整体布置简单而大方，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坐垫，一名少女静静地坐于其上。

黑髮少女穿着古式和服，身后凭空飘浮着轻飘飘的彩带，和服上点缀着碎星、月纹等美丽的图案，全身像月亮一样闪烁着柔和的银光，看起来就像神话故事中走出的古典美少女。

如水般的沉静——这是辉夜姬给我的第一印象。

不过，如果无视辉夜姬眼中蕴含的聪慧，她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高中生。即使摆出正座的姿势，也能看出身材的娇小，再加上那稚气的脸蛋，就算说是国小生，也会有人信以为真吧。

那出众的气质，如雪般洁白的皮肤，与任何美女相较都毫不逊色的美貌，都无愧于「辉夜姬」这个神话中的名号。

我坐在床上与辉夜姬对视。

「请原谅妾身的冒昧行为，但是……妾身必须对您致上十二万分，不，一百二十万分的歉意。」

以清脆的声音如此开口，在说话的同时，辉夜姬的腰弯了下去，朝我鞠躬。

「直到Ａ高中失去了大部分的道具，小飞羽才鼓起勇气向妾身说明一切……竟然以如此无礼的方式对贵高中进行骚扰，试图消灭柳天云大人您……对于过往发生的一切，妾身深深地感到歉疚。

「这件事情的主谋……小飞羽以及棋圣，妾身已经严厉地指责过他们了……并且，妾身于此以己身的大义郑重进行宣誓，以后Ａ高中绝对不会再犯。至少在最终一战来临以前，我们都可以和平共处。」

辉夜姬的腰弯得更低了，双手手掌贴在地上，额头也几乎触到地面，以几乎接近土下座的方式持续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