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邊緣女子力改造計畫

之后的某天。

天空中乌云密布，但又不至于下雨，这是一个凉爽的好天气。

在社团活动时间之前，我在走廊上遇见了辉夜姬。

辉夜姬拉起和服下摆，对我鞠躬。

「柳天云大人，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不请之情？你是指什么？」

朝着远处大海的方向，辉夜姬露出微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像个单纯的小孩，眼神里带着闪闪发光的期待。

「妾身想要看海，看看这里的海……与Ａ高中那边的海，究竟有什么不同。」

「……海不是都一样吗？」

「您有所不知，每一块海域都是不一样的。从岸边土质的变化到海水的温差，或是原生物种的分布，都有相当程度的差异。就像人类外表看起来相似，但细看还是有很大的差异。」

「这样啊……我明白了。」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我问辉夜姬：「看海只是小事吧？为什么你会以『不情之请』来形容呢？」

「……妾身，那个……」辉夜姬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以妾身的体力走不到海边，所以要请您背我去。」

「……」

原来如此。

我同意了辉夜姬的请求。

接着，我弯下腰，等待辉夜姬爬到背上。

「还是太高了，妾身爬不上去，请不要高估妾身的运动能力。」

「……」我赶紧蹲下。

辉夜姬很轻。

即使背负她的重量，对于步行速度并没有多少影响。

「妾身会很重吗？」

「……还好。」

面对辉夜姬的询问，我并不想回答实话。

因为，总觉得对女孩子说「很轻」是一种讚誉，而称讚别人并不是独行侠的作风。

保持微妙的距离，对旁人既不生疏也不亲近，不激怒对方也不讨好对方，站在客观的角度来审视一切，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假如一个人可以活七十年，换算成天数就是两万多天。

哼……这么一来，我今天这两万多分之一的人生，也没有半点破绽。

但是。

但是，对于我「……还好」的发言，辉夜姬却有不同的看法。

「啊、您果然是风月老手呢，这么会说话。」

「你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吓了一跳，音量忍不住提高。

「您刚刚不是说了『还好』吗？妾身被勾动了思绪，开始对您有点心动了喔。」

「……开玩笑的吧？」

「呵呵……当然是开玩笑的。妾身只是看您有点僵硬，想帮助您放鬆。」

「……」

善解人意也要有个限度。

纯洁无瑕的辉夜姬，身上散发出的光辉，让我有点无所适从。就像居于地底的生物遭受阳光照射那样，下意识想要避开。

辉夜姬没办法被日光照射，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像太阳，无私、平等地给予其他人温暖。

而风铃像柔和的月亮，与辉夜姬分别拥有不同形式的温柔。

但是这两名少女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光。

她们都代表着光芒。或许可以在某一天，成为某个人的救赎。

「……」

大海越来越近了，已经能闻到岸边特有的潮湿味道。

辉夜姬将身体前倾压在我的背上。女孩子身体的柔软感，与我的背部肌肉触碰时，回馈的感受相当明显。

尤其是胸部。就算缠着裹胸布，依旧能充分感受到弹性。

「……大吗？」

「……!!」

我又被吓了一跳。

刚刚那句简直是雏雪的标準台词。

不过，辉夜姬很快做出解释。

「请原谅妾身的无礼，可是刚刚那句话是雏雪大人不停叮咛、坚持要妾身在柳天云大人背上时说出的话。妾身没办法拒绝，因为雏雪大人画了一幅很好看的素描给妾身。」

雏雪那家伙……

「除此之外，雏雪大人还教导妾身：『吶、吶，最情色的辞彙就是吞吞吐吐唷～～』这样的话。」

为了不让辉夜姬被污染，我赶紧替她做心理建设。

「别被那家伙带坏了！以后绝对不能单独靠近她，知道了吗？」

虽然以神话人物自居的辉夜姬本来就是怪人，不过如果又被雏雪传染奇怪的属性就糟糕了。

啊、突然有种好悲伤的感觉，怎么我身边几乎都是怪人、怪人，还有怪人呢？

在胡思乱想的过程中，海边到了。

「……大海……好美。」

一波波海浪朝岸边涌来，辉夜姬脱掉鞋子站在浅水处。

她必须拉高下摆才不至于让和服沾到海水，平常被衣服遮掩的小腿与脚踝顿时露出。她纤细小巧的双足，在海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晰。

「……」

对了……

其实我一直有问题……想要询问辉夜姬。

现在我们两人独处，或许就是问题问出口的最好时机。

——为什么你会这么善良？

「——即使未来可能会成为仇敌，只要此刻互为友人，亦付出真心相待，同样也是信念。」

虽然辉夜姬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为什么？

……善良也要有个限度。

……信念碰见了私念也会动摇。

……照常理来说，就算身为友人，在我们的社团活动陷入难关时，也应该袖手旁观才对。

距离六校之战只剩下不到半年，我们未来终究会成为敌人。Ｃ高中的实力越强，对于辉夜姬来说就越不利。

况且，辉夜姬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在与棋圣的对决中，我亲眼看过飞羽的回忆——再加上这段日子的相处，可以说，现在的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辉夜姬的身体究竟有多差。

只要全力写作，她就会吐血倒下。

如果坚持、拼了命去对抗强敌，甚至可能会身亡。

「……」

陷入困惑中的思绪尚未拉回，这时候辉夜姬却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漂亮呢……这个世界。可惜，妾身没有见证夕阳落下的机会……但是妾身已经很满足了。」

辉夜姬指着海平面那一端的乌云，笑着说：

「您知道吗？柳天云大人。在灰黑色的乌云正上方……依旧有着晴朗的天空。正因为看不见，所以有了更多想像的空间，让大家可以在脑海里尽情挥洒色彩之笔……去填补那一份遗憾。

「如此一来，遗憾也将不再是遗憾，或许……反而会比原本更加圆满，比看见原版的景象更加快乐。

「仅仅是明白这一点，就让人由衷地感到欣喜。」

辉夜姬露出满足的表情，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与此相同，妾身也从未埋怨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到了最近……更是有点庆幸。

「如果妾身的身体十分健康，那么……或许就不会来到Ｃ高中，也不会与怪人社的各位结识并成为朋友了。

「让不圆满成为圆满，为所有的事物感到欣喜，以自己的快乐感染别人……这样子的话，所谓的幸福，就不会是遥不可及的形容词，而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哦。」

「……」我沉默着点头。

辉夜姬这时候回过头，在海风中对我展露笑颜，黑色长髮随着风飘起，景象美得像一幅画。

「谢谢您，柳天云大人。妾身已经满足了，我们回去吧。」

在回程的途中，我依旧无法把问题问出口。

辉夜姬信奉的「大义之道」，也等同于无私的付出。她不求任何回报，只想看见他人快乐的笑容。

对于独行侠来说……辉夜姬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纯洁而高尚。

……她是雪白的。

在正中央滴上一滴墨水，就会以最明显的方式晕开。

可以说，那是独行侠作梦也想像不到的境界。

「……」

辉夜姬在我背上轻轻趴着，既乖巧又温驯。

我回头，看向她的侧脸。

……无法赞同。

我无法赞同她的人生……她的理念所铺建出的道路。

但是，我也无法去否定她的所作所为。

因为，辉夜姬的道路并非错误，而是正确过了头。想要拯救所有人，本来就是理想中的理想，那种可能性，一向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与神话中。

神话吗？

我忽然有点了解，她以辉夜姬为名的理由了。

然而，越是险恶的环境下，「正确」反而会成为「错误」。

「——!!」

等等……

我明白了……

我明白……辉夜姬为什么会不断帮助Ｃ高中、帮助怪人社了……

在了解真相的瞬间，我感到喉咙彷彿被掐住一样，内心一直以来对「人性」的理解，开始剧烈动摇。

「……原来如此。」

……就像辉夜姬拼尽全力，想要拯救Ａ高中一样……

她也试图拯救Ｃ高中……打算拯救我们。

……无私。

那是足以包容世间所有罪恶的善良。

不，或许在她看来，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邪恶，只有「即将成为善良的善良」。

随着身处角度的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就不同，辉夜姬的理念……大概，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真正认同。

但是，那并不妨碍我去理解这份情感。

「……呼……呼……」

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打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