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廢柴零點一下克上

今天怪人社也拚命进行训练，在上了五堂课之后，因为老师在準备下一堂课的教材，我们获得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

休息时间里，我整理着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稿纸，一边进行思索。

「希望 ⋯… 吗？」

希望与奇蹟同理，都是由努力与信念构筑之物，人如果不迈出脚步，注定只能迎来空洞的结果。

所以，我必须有所行动。但盲目的行动也将招来毁灭，所以我在谨慎地思考前因后果，进而找出关键。

「那么 ⋯… 我要怎么找出希望呢？」

这时候，教室里雏雪、沁芷柔又开始斗嘴，风铃大概是为了劝架而被捲入其中，三个人妳一言我一语乱成一团。

对于这些怪人的纷争，我早已习以为常，说是日常也不为过。

对了，她们在吵些什么呢 ⋯…？我集中注意力，倾听周围的动静。

「 ⋯… 雏雪只是在画色情漫画而已，又不是少年漫画，可以不要拚命指责雏雪吗⁉被这样欺负就算是雏雪也会难过的喔！难过到等级都要下降了哦‼」

「—等级下降是什么鬼‼还有妳要画什么类型本小姐才懒得管呢，这种随便怎么样都好的东西，就用『呜啪』这种随随便便的状声词带过就可以了啦‼」

「 ⋯… 那为什么妳抢走雏雪的绘图纸，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里‼狡猾，言行不一致，恶毒巫婆‼就算是雏雪，碰到巫婆也是会生气的哦‼如果不给出解释的话，雏雪就 ⋯… 」

「—啰唆啰唆啰唆死了‼要不是妳的色情漫画的女主角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本小姐才不想浪费时间理妳‼」

啊 ⋯… 啊啊 ⋯… 才听几句就让人浑身感到无力，这些家伙的争执一如往常没什么意义，而且令人升起吐槽的冲动。

⋯… 不过，或许这些家伙的友情表现就是如此。

在怪人社刚成立时，她们是不会这样吵架的。只有敞开心扉、以真正的情感直面对方，才能产生这样子的交流吧。

「话说 ⋯… 交流吗？」

──‼

在脑海里掠过「交流」这个辞彙的瞬间，我忽然模模糊糊地联想到某件事。

与此同时，一股隐约的恐惧也开始窜生。

「 ⋯… 」

我慢慢转过头，看向幻樱昔日的座位。

那座位，自从幻樱消逝，再也没有人使用过。或许是出于下意识的习惯，幻樱的桌椅一直没有被撤除。

很明显，幻樱自己也知道，在她的生命消逝后，现存于世的一切痕迹 ⋯… 乃至所有过往的羁绊，都会从我们的记忆里消失。

可是，就算事情如此发展 ⋯… 幻樱与我们一共历经两次时间线，那已经建立太过长久的痕迹与羁绊，如同灰烬里跳动的残存余火那样，终究会在记忆里留下星星点点的残余火种，等待时机再次并发而出。

「过去的我」与「未来的我」，之所以会在我的意识里诞生，正是因为渴求着那残余火种，正是因为嚮往着仅有的希望—所以才会一再出现于梦境、幻觉里，不惜以挑战「现在的我」的冷酷形象出现，也要换取拯救幻樱的可能性。

说穿了，不管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走向三条不同道路的我，却都有着相同的目的。因为无法忘怀那银白髮色的身影，所以我们才会存身于此，迈步向艰困的写作之道。

「幻樱 ⋯… 在她即将消失之前，她刻意淡出众人的圈子，变得沉默寡言 ⋯… 」

现在想起来，冰雪聪明的幻樱，正是为了减少留存在我们记忆中的残余火种，所以才刻意削减自己的存在感，想在自己逝去后，我们可以幸福快乐地迈向明天。

可是，如果那明天注定缺少一名伙伴 ⋯… 如果那明天注定要建筑于牺牲与悲伤之上，那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众人所期待的未来。

在短暂的时间内，我忽然明白幻樱当初的用意。

但也因为明白幻樱的用意，内心才会滋生恐惧，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了 ⋯… 我想到了 ⋯… 」

之所以会感到恐惧，是因为我已经看清了 ⋯… 与「过去的我」以及「未来的我」不同的抉择，也就是本来不存在的 ⋯… 「第三条道路」！

这所谓的「第三条道路」，前方景色所代表的意义，让已经成为不纯粹独行侠的我感到恐惧，让已经在怪人社里交到朋友的我觉得不安，让 ⋯… 已经习惯与伙伴并肩而行的我，感到心头髮颤。

过去的我，走的是「独行之道」。捨弃过往的友人，将寂寞做为食粮，只醉心于自身的强大—最后，孤独将会化为阶梯，使过去的我，攀上无人可敌的颠峰俯视众生。

而未来的我，走的是「绝情之道」。斩断多余情感，刬除所有障碍，以泪 ⋯… 以血 ⋯… 以杀成道，化身为鬼，也将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化为变强的契机，举世皆敌，心中除了胜利再无他物，藉此燃起那不灭的霸者之火。

而我所想到的 ⋯… 也就是现在的我所能走的，那能与「独行之道」与「绝情之道」匹敌的道路是 ⋯…

⋯… 「无我之道」。

第三条道路，名为「无我之道」。

与本来的道路「本心之道」不同。「本心之道」虽然稳妥，走的时间长了，当然也能到达极致，但却费时长久 ⋯… 加上使用过「真幻与歧路之镜」后，「本心之道」的道心未愈，如果想要在最终之战里成为绝对王者，换取拯救幻樱的最大保证，这条路已经无法选择。

而第三条道路「无我之道」，则能快速变强。只是，做为剑走偏锋的惩罚，走上这条路，我势必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无我之道 ⋯… 是淡出。

「淡出怪人社，淡出所有人的身边 ⋯… 遗忘现在的一切，身化为空，心化为空，所有的情感 ⋯… 也化为空。

「在放弃一切后，才能让我的写作之道 ⋯… 浴火重生。走上这条道路的我，在失去所有后，将除了写作之外一无所有 ⋯…

「相对于其他拥有情感，拥有羁绊的人 ⋯… 那个失去所有的我，将以我的全部、我的唯一 ⋯… 去对抗他人的一小部分，这样子的我，又怎么能败，怎么会败 ⋯… 」

「无我之道」，乍看与「未来的我」所走的绝情之道很像，但本质上却截然不同。

绝情之道是碾压，是捨弃，以霸绝天下的气魄碾压一切。

而无我之道 ⋯… 则是淡出，是遗忘，在失去一切情绪后，无中生有，重新建立起除了写作之外一无所有的内心世界。

「 ⋯… 」

我怔怔地望着幻樱的空位。

如果要踏上无我之道 ⋯… 换句话说，必须得像幻樱那样，慢慢淡出众人身边。

不像「过去的我」那样与众人决裂，也不像「未来的我」那样将友人视为猎杀对象—而是将一切淡化成空，直至为无，这样子，那些过去的朋友，既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有所悲伤。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在中学时，遭到同窗三年的挚友狠狠背叛的话，过去所有累积起来的友谊 ⋯… 也将会瞬间化为蚀骨钻心的毒药爆发，在内心留下或许一辈子也无法复原的伤疤。那友谊越深，伤势也就越重。

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思考，同样是同窗三年的挚友，双方在上了高中之后分飞两地，从此断了联繫 ⋯… 时间会淡化一切，那友谊随着时日变迁，在自己内心的重量也会越来越轻，直到再也无关痛痒为止。友谊终究会被光阴之河沖刷殆尽，再也不留丝毫。

同样历经友情的消逝，但两者受到的痛苦程度，却是天差地远。

「过去的我」与「未来的我」，他们各自选择的两条路，都会在朋友的内心留下不可抹灭的伤痕，她们的笑容将从此失去，再也不复以往。

「然而 ⋯… 现在的我，如果逐渐淡出，走上第三条路 ⋯… 就可以保护众人不受伤害。

「怪人社的大家，就可以继续保有幸福，就可以 ⋯… 继续露出笑容。」

⋯… 是啊。

幻樱让自身的存在，逐渐从我们身边淡出时，怪人社的大家不也在笑吗？怪人社的大家 ⋯… 不也能保有幸福吗？

为此，幻樱必须受到无尽的内心折磨，只能独自缩在暗处流泪，但她的行为，换来的是光明面的众人的快乐。

幻樱曾经很痛苦，她也以这份痛苦拯救了我 ⋯…

「所以 ⋯… 现在轮到我了。」

以这种不让其他人受伤的方式，逐渐淡出众人身边，踏入「无我之道」让自身变强，无疑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可是 ⋯…

可是，我早已成为不纯粹的独行侠。

早已习惯众人的陪伴，习惯众人的笑容 ⋯… 习惯众人言语之间带来的温暖，那是曾经身为纯粹独行侠的我无法触及的事物，在拥有一切后，却必须亲手将其抛弃，所以我才会感到恐惧滋生。

「再次 ⋯… 成为一个人 ⋯…

「再次 ⋯… 变得一无所有 ⋯… 」

雏雪、风铃、沁芷柔、辉夜姬、桓紫音老师 ⋯… 必须脱离这些人所构成的温暖圈子，重新回到冰冷的黑暗中。那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自身的声音 ⋯… 都会被淹没在虚无中。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就要落泪。

在当初身为纯粹独行侠时，早已被冰封的泪腺，因众人的温暖而复甦，现在也因众人想要落泪。

不过，我并没有抉择的余地 ⋯… 没有吧？

我必须变强。

我必须 ⋯… 取得愿望，拯救幻樱。

所以，在想到这个不伤害其他人的「无我之道」的瞬间，结局早已注定。

我得踏上这条新的道路，才能重回颠峰，换取不输给任何人的强大实力。

我慢慢移动视线，看向依旧在争执中的雏雪、沁芷柔，以及劝架中的风铃。

她们虽然在吵架，但却是快乐的。那是只有朋友相处才能带来的快乐，既无可取代，也独一无二。

透过已经有些模糊的泪眼，我看见风铃带着伤脑筋的表情，试图插进吵架的两人中间。

「那、那个 ⋯… 芷柔、雏雪，别吵架了，大家言归于好吧？吶，好吗？」

这时，我想起风铃曾经所说的，就像我们撰写过大量的轻小说那样 ⋯… 一文一世界，说不定我们也是某本轻小说里面的人物，有一个创造我们的轻小说家存在。

但是 ⋯… 就算我真的是轻小说里的人物 ⋯…

「 ⋯… 只有最恶趣味的轻小说家，才会这样给予角色痛苦 ⋯… 才会在给予一丝希望后，自那希望中 ⋯… 又看见了无比的绝望 ⋯… 」

连喃喃自语都开始哽咽。

「为什么 ⋯… 要自绝望中给予我柳天云希望 ⋯… 现在却又要把这希望剥夺 ⋯…

「为了拯救一份情感，就必须牺牲另一份情感，这是何等残酷 ⋯… 」

如果是以前的我，恐怕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但因为幻樱的牺牲，我早已决定不再轻易落泪。

在被人发觉眼中隐约的泪光之前，我已经躲到走廊转角的暗处里，避开众人。

「我只是想要朋友，只是想要大家都好好活着 ⋯… 想要大家都能快快乐乐 ⋯… 一起笑闹，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也一起成长 ⋯… 要求仅此而已。追求着如此卑微而渺小的愿望，难道很过分吗 ⋯… 很过分吗 ⋯… 」

明明只是喃喃自语，但话出口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因为那声音几乎不受控制，听起来既似哀求，又像痛苦的哀号。

就像被内心的苦痛所吞噬，说到后来话声渐低，甚至连我都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是这痛苦，被我隐藏在暗处中，不能被其他三名少女听见。她们的笑闹，与我的悲伤形成鲜明的反差，正是为了守护她们现在的笑容，我才必须选择踏上「无我之道」。

「我只是想要 ⋯… 大家都能够更加幸福 ⋯… 这样子 ⋯… 不可以吗？这种想法 ⋯… 太过奢侈了吗？」

这低语，得不到任何答覆。

因为，在那注定通往悲伤的未来，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

✎

曾经，在即将逝去的前夕，幻樱所拥有的，仅仅是不被任何人察觉的绝望。

时过境迁，在历经无数事件后，那历史的齿轮再次转动，将我狠狠卷进同样的困局里，无法脱身而出。

自众人身旁淡出，远离大家的好意，拥抱冰冷的寂寞 ⋯… 哪怕刺骨的寒意伤及自身，也不能动念迴转方向，走向朋友共同构筑的温暖光圈。

因为 ⋯…

「因为，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想要复活幻樱，我就必须变强 ⋯… 变强 ⋯… 再变强。

如果说，变强的道路也有尽头，能走到那尽头上的人物，必定拥有天下无双的风采。

为了拥有那风采，为了明了那变强的尽头是否存在，所以每个人都必须拥有自己的写作之道。踏上自己的道挣扎前行，才能不断浏览前方的新的风景，窥探对于每个人来说独一无二的世界。

就像辉夜姬拥有的是「大义之道」，飞羽拥有的是护卫辉夜姬的「守护之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

以前，我也拥有过「本心之道」。

可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变强，我必须毁坏自己的道路，改为走上能够使实力速成的「无我之道」。

哪怕对此刻的我来说，「无我之道」已经近乎邪道，前进的脚步也不能丝毫停缓。

「但是，在不属于自己的道路上，以这样子的步伐前进，迟早会举步维艰 ⋯… 」

抛弃原先道路的人，也会被道路本身所遗弃。也就是说，曾经在本心之道上走出极远距离的我，在背心而行的此刻，脚下所踏的道路，所建立起的内心世界，都会不断崩塌沦陷，直到自我毁灭为止。

「所以 ⋯… 就算在最终一战里赢过了所有人，复活了幻樱 ⋯… 往后，在写作之道上，我也将就此止步 ⋯… 随着时日流逝，我将被所有人一一超越，再也无法翻身而起 ⋯…

「 ⋯… 这就是崩毁道心，燃烧写作意志，换来虚假强大的代价。」

就像当初的幻樱一样，我开始慢慢远离怪人社的大家。

先从沉默寡言做起，对于众人的话题，我尽量不去参与。

而且在社团里练习写作时，我也开始放水，不使出全力。

在写作实力至上的环境里，强大的轻小说家到哪里都会受到尊敬，这点在六所高中都一样。

「幻樱 ⋯…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妳的用意 ⋯… 」

幻樱当初维持在校排名十九，大概也因为如此吧。

缺乏实际利用价值的人，往往是最容易受到忽略的对象。

如果我当初一直表现得平平无奇，我不会被选入怪人社里，也无法崭露头角，不会成为Ｃ高中众人所传颂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