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意志的繼承者

无数白光不断涌入身体，在全身形成道道暖流，一股难以形容的强大感觉，逐渐浮现于感官中。在那气势的影响下，甚至不需要刻意操控，外界原先肆虐的狂风暴雨，接近我时开始变得温驯，彷彿正在主动示弱。

在辉夜姬离世后，我的本心之道获得了痊癒的可能性。这就像一个原先回天乏术的伤者，终于病情看见了转机，但要将深入膏肓的病灶拔去，依旧得进行长期疗程才能康复。

所以哪怕在离开「问心七桥」后，我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但是本心之道上的伤势其实并未彻底痊癒，依旧满布危险的裂痕。所以我的实力始终无法圆满，也无法抵达自身的颠峰。

然而，在这无数白光的融入下，我感到「本心之道」的伤势正在飞速好转。就像时间被无止尽的压缩了那样，原本花费数年光阴才能治疗的伤口，此刻正在短短几秒内快速进行痊癒。

吐出一口长气，我这时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原来如此……本心还需本心治，面对背叛了本心而产生的伤势……那么，重拾本心，也就是最好的特效药。

「我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极致强大，其实不用遍寻整个世界，不用依靠外力，也不用灭绝所有……

「因为真正的强大，就潜藏在我的内心中。

「过去、现在、未来，三种为了拯救他人的想法，因为太过执着，单独行动都有其缺陷……只有将三种觉悟合而为一，才能够综观所有，进而使得本心之道彻底圆满!!」

这时白光已经彻底融入我的体内，本心之道就此宣告圆满。这是其他的时间线里，哪怕堕化为鬼、化为独行侠之王，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在无尽光芒融入身体的过程中，道心步向圆满，体内的强者之意也跟着暴涨，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也越来越强。但到了后来，白光快要融尽时，气势却反而变得隐不可见，到了本心之道圆满时，甚至所有气势已经都消失殆尽，这时候的我，在外人看起来就像个一个普通人。

然而，感受着隐藏在身体深处，那汹涌澎湃、近乎到了极致的无儘力量，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禁一怔。

「这……难道是『那个境界』？」

桓紫音老师的右眼，是侦测轻小说家战力的「赤红之瞳」。战力越强的轻小说家，在桓紫音老师看来，周身散发的光芒也越强烈……平常除了批改社团作业之外，她定期会观看怪人社成员身上的光芒，藉此判断社员的成长。

而桓紫音老师，曾经分别以「赤红之瞳」看过怪物君与辉夜姬，他们两人身为六校中最强的轻小说家，都是道心大成，令人惊才绝艳的天才。到了他们这种程度，返璞归真，强者之意尽数内敛，反而看不出他们身上的光芒了，乍看之下与普通人无异。

而幻樱在这一次时间线，能始终潜伏在怪人社中也是同样的道理。也抵达返璞归真之境的她，强者之意收放自如，是桓紫音老师无法看透的三人之一。但或许是桓紫音老师的直觉太过敏锐，又或许是幻樱刻意为之，所以幻樱依旧被挑选进入怪人社。

而现在，我也拥有了这种程度的力量，能将强者之意内敛，成为踏上返璞归真之境的……第四人!!

在想通一切后，我缓缓抬头，向面前的龙捲海区看去。

一道险恶的水龙捲在此时袭来，那前进的轨迹虽然不会擦中孤舟，但却会使得海面不断晃动，让人站立不稳。

于沉默中，我投去平静的目光。

原本在我眼中危险无比的水龙捲，仅仅承受了我的一道眼神，却彷彿发出了人类无法听闻的悲鸣声，在震颤后彻底解体，化为水气散向四方。

「我等待太久，也牺牲了太多，在今日……『本心之道』终于圆满……」

在轻声的叹息中，我操纵孤舟前行，在龙捲海区中飞速穿梭。有如烧红的铁块划过奶油般，那无数的水龙捲不断被孤舟破开，原先令人寸步难行的死亡禁区，此刻于我却如履平地。

穿过雨幕，渡过海域，在不断接近「转转城堡君」核心的过程中，能感到内心有某处原本空虚的地带，已经变得填满充实。那是原本缺角少块的「真正的自我」，在获得弥补后，所浮现的感受。

「过去、现在、未来……彙集这三大要素所组成的，也就是自我。唯有能够面对自我的人，才有变得强大的资格。」

在强者之意变得更加浑厚的此刻，孤舟的前进速度比起之前快了数倍，只不过短短十秒的时间，龙捲海域就渡过了一半。

……很强。

……我现在已经变得很强了，不会再随便受人欺侮，不会再轻易落败倒下。幻樱……辉夜姬，妳们能够看见吗？我会延续妳们未曾走完的道路，然后有一天，让复活后的妳们，也能看看那前方的风景。

「所以……」

我的双手「啪」的一声合十，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我双手合十的瞬间，整片龙捲海域上的水龙捲，在一瞬间彻底蒸发。那无数上冒的水蒸气，将厚厚的云层沖开，原先阴雨连天的世界里，天际顿时弯出一道璀璨的彩虹。

「所以……请妳们等我。我一定会取得愿望，让妳们也能露出幸福的笑容。」

✎

曾经于「问心七桥」内度过六桥的我，已经是罕见的高手，在轻小说家的世界里，足以称雄一方。

之后，辉夜姬唤醒我的「本心之道」，我的实力又更进一步，达到差一点能自成虚幻世界的地步。

那时候，我的强者之意的规模，有如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只要源头的水未曾枯竭，就能发挥出强大的实力。

而「本心之道」圆满后的现在，我的强者之意则如同河川化海。再怎么雄伟的河川，与大海之间依旧有着不可跨越的距离，那是不会被任何人错认的巨大鸿沟，拥有本质上的差距。

「也难怪……我之前在『漩涡海区』面对无主意志，仅仅是以这个虚幻世界的一部分为敌，就胜得如此艰难……

「因为辉夜姬生前的实力，超过我太多。哪怕只是她留下的无主意志，也依旧是返璞归真之境的境界……」

于沉默中，我在很短的时间内思考完一切，孤舟也终于穿过龙捲海区，抵达藏有「转转城堡君」核心的海域。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危险的天象，漩涡、暗石、水龙捲，纯粹是风平浪静的海面。

只是，在这片海域的正中央，有一团巨大无比的纯白光芒飘浮于空中，并不断散发照亮整个世界的强光。

而在这里，我碰见了另一个人。

「飞羽……」

飞羽脚下也踏着一艘孤舟，他似乎不断想要接近那一团纯白光芒，但每当接近到一定範围内时，光芒就会瞬间大盛，飞羽也会瞬间被弹飞到数百公尺外，这现象十分奇异。

每当被弹飞一次，飞羽就会喷出一口鲜血，身上也处处都是血管爆裂导致的伤痕。

随着我的接近，我已经能够看清飞羽。大概是听见孤舟破浪而行的声响，飞羽也转头向我看来。

「你……!!」

「你……!!」

在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双方都是大吃一惊。

飞羽的惊讶，来自眼前看见的异相。在整片海域的水龙捲蒸发后，水气形成的袅袅雾气仍未完全散去，而我脚下的孤舟又极为迅速，如雷霆般破雾而出，一时之间声势惊人无比。

而我的惊讶比飞羽更胜数筹，眼睛不禁渐渐瞪大。

「你的身体……!!」

大概因为时常练习挥剑的关係，飞羽先前的体格即使称不上健壮，那也相差无几。但此刻飞羽的眼眶与脸颊都深深凹陷，脸色也苍白无比，好似常年罹患某种不治之症那样，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因为过分瘦削，他身上几乎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骑士袍，此刻已经变得太过宽大，在海风中不断飘蕩舞动。

但最为震撼人心的，是飞羽身上正飘散而出的白色光点。

……这白色光点，我曾经看过两次。

幻樱与辉夜姬在临死前，都是化为白色光点逐渐消散。那些光点彷彿代表着某种留恋，在散尽的同时，此身也将不存于世。

或许在六校之战中，死去的人都会化为白色光点消散……又或许是只有轻小说家中的强者，才会以这种方式离去。我不清楚答案的究竟，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察觉飞羽身上透出的浓浓死气。

那是将生命力与强者之意都彻底挥散后，彷彿已经穷途末路的死气。

毫无疑问，飞羽……就快要死了。

「你为何……」

正当我下意识想要追问飞羽，伤势为何如此严重，但看见飞羽一刻也不停歇的向「转转城堡君」的核心拚命接近的动作时，我却沉默了。

「转转城堡君」核心的周遭，带着非常强的防卫力量，远远不是之前那些海域可以比拟。每当飞羽被弹飞一次，无主意志夹带的力量也在不断重创着飞羽的身躯，这就是那恐怖伤势的由来。

在这时，我也忽然想通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

在现实世界中的飞羽，已经接近到水晶球的跟前，甚至能够伸手尝试去触及水晶球的表面。

换算成虚拟世界中的概念，他早就已经到达这里。在我闯关花费的那些时间里，飞羽一次又一次向「转转城堡君」核心发起沖近，被弹飞了数十次……还是数百次？每一次的弹飞都足以将人震得吐血，那是让人不忍心去详细计算的数字。

「我早已觉得隐约觉得不对劲……棋圣对我说，你的道心已经碎裂，这样子的你……照理来说根本无法抵达这里。别说来到『转转城堡君』的核心前，之前的龙捲海域……暗石海域……漩涡海域，每一区的试炼都足以挡下道心碎裂，已经是普通人的你……

「甚至，你理应已经失去踏入这个虚拟世界的资格──因为只有强大的轻小说家，能踏进无主意志留下的幻象……既然如此，你现在能处身于此，只有一个原因……」

看着飞羽又一次驾驶孤舟冲上，再次被弹飞到远处后，我内心又惊又佩。我很少这样佩服一个人，但飞羽的行为远超常人的想像，那是唯有身负大毅力、大决心的人，才能完成的行径。

望向按着胸口大口喘气，骑士长袍前襟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飞羽，我逐渐道出真相。

「与曾经在『问心七桥』中走上『无我之道』，打算献祭七种情绪的我一模一样──

「──你燃烧已经碎裂的道心，甚至将自身的生命力都一起做为柴薪，换来了短暂的爆发与强大!!

「所以你才能穿越那重重阻挠……来到此地，来到辉夜姬生前留下的意志面前!!」

正因为如此，飞羽身上的伤势才会如此之重。

这时我也靠近了「转转城堡君」的核心，感受其力量产生的防线后，立刻脸色一变。

「这是……」

脸色变化的原因，并非因为其中蕴含的力量太强，这一点我早已有所预料。在本心之道已经圆满的现在，我对辉夜姬生前的实力强度，已经有一个大概的理解。

我也看到过很多次飞羽被弹飞，「转转城堡君」的核心前会有防线阻挡，也在意料之中。

但真正使我感到内心压抑的，是这一道防线的运作方式。

与先前三大海域可以取巧通过不同，最后这一道防线，就像将整个世界的力量连接而起，筑成一堵坚韧又无形的墙壁那样，只有靠接连不断的冲击，将存在于「转转城堡君」核心内的无主意志消耗完毕，才有可能接触到「转转城堡君」的核心本身，阻止Ａ高中灭亡……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世界不灭，最后一道防线就不会崩溃。

最致命的是，在接触最后防线的瞬间，根据大略的计算，就算是我亲自出手，要将无主意志消磨完毕，至少也需要三天的时间。

「但是……三天实在太漫长了……」

……漫长到足以使Ａ高中所有学生身亡，让这次的行动失去所有意义。

思及此，我的内心一片冰凉。

在成为「写作之鬼」的那条时间线，灭绝一切情感的我，亲自杀入Ａ高中，将此地化为一片血与火，覆灭了整间学校。

在这条时间线，我没有成为「写作之鬼」，也没有灭绝情感，可是理应已经被改变的未来，却于眼前再次重演──辉夜姬依旧化为白色光点消散了，而她的子民们也危在旦夕。

先前我就已经暗自做过内心的推论，或许命运是无法被改变的，哪怕改变中途行径，最后依旧会行驶到相同的点停下，造成同等程度的破坏。

「难道说，命运的走向……真的无法被改变？

「哪怕我的『本心之道』已经圆满，踏入返璞归真之境……却连辉夜姬留下的Ａ高中……也保护不了吗？」

在这时，飞羽终于停下对隐形防线的冲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已经办不到。

因为飞羽的道心与生命力已经燃尽，短暂换取的力量已经消失无蹤。

此时飞羽大半个身躯都已经化为光点消散，他仰面躺在孤舟上，倾盆大雨滴进他逐渐变得黯淡无神的眼眸，但他的眼眸却没有闭上，而是拚命睁开眼睛望向这个世界。

「我……想要……守护……」

已经几乎燃烧殆尽的飞羽，他微弱的声音，本应被海风所吞没，但言语中强烈的不甘心，像是产生了某种愿望般的力量，使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他断断续续地继续说了下去：

「……想要……守护……辉夜姬公主……留下的Ａ高中……」

与此同时，飞羽躺着的孤舟动了。

那孤舟移动的速度很慢，慢得如同龟爬，在颠峰的海浪中几乎看不出前进。光是如此，就已经用尽飞羽剩下的所有力量。

缓缓来到我的孤舟旁，两艘孤舟并列，飞羽仰头注视着我，开口说话。

飞羽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柳天云……阁下……坦白说……我直到现在……依然讨厌你……憎恨你……因为辉夜姬公主……应该就是被你杀死的……但你能冒着万分危险，通过诸般考验来到这里……来到『转转城堡君』的核心所在……代表公主的死，或许并不是出于卑劣的厮杀……因为你并未泯灭人性……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时间……向你质问辉夜姬公主的死因……但是……我还是有话……想对你说……想要拜託你……

「我想拜託你……守护辉夜姬公主的遗志……拜託你……拯救辉夜姬公主视若珍宝的Ａ高中……

「如果你……曾经……把辉夜姬公主当成朋友……求求你……帮这个忙……」

飞羽将手慢慢抬起向我伸来，像是想要向我恳求，但那只手伸到一半，就化为光点消散。

一直以来，都以心高气傲形象示人的飞羽，这是第一次对我低下了骄傲的头颅。飞羽直到现在依然讨厌我、憎恨我，所以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恳求，而是为了辉夜姬而恳求。只要能完成辉夜姬的愿望，他甚至能将性命、道心、自尊……一切的一切捨弃，只求实现辉夜姬的理想。

这就是飞羽，这就是他走的「骑士之道」。

「……──!!」

在对飞羽兴起佩服的同时，我也感到无尽的悲哀。

……没有达到过返璞归真之境的飞羽，虽然曾经燃烧一切换取短大的力量，但他终究无法触及真相，不了解如果想消弭最后一道防线，就算是现在的我……也需要三天的时间。

别说只有我一个人，就算怪物君忽然现身，两人联手压制无主意志，至少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停止Ａ高中的建筑崩坏，让学生们得以存活。

而根据我抵达Ａ高中时看到的惨状，最多经过半天的时间，学生们就会被尽数埋葬在石堆瓦砾之下，无一能够倖免。

换句话说，这已经是无法避免的死局。

「……拜託……拜託您……守护辉夜姬公主……最后的愿望……我求求您了……求求您……」

飞羽见我迟迟无法答话，着急起来，原先微弱的呼吸变得急促。因为双腿也都散去的关係，他用仅剩的左手勉强自己翻过身来，用残破的身躯，想要向我磕头。

我叹出一口气，然后伸手阻止飞羽的动作。

「……别这样，我答应了。」

听见我答允了，飞羽已经消失小半的脸上露出喜意。

「谢谢你……柳天云阁下……」

眼前身躯残破的飞羽，完全无法与回忆中的飞羽画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