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合租房子的美少女

「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就跟我来吧。我与朋友们合租了一间房子，能够提供空房间让你过夜。」

幻樱这么对我说。

「……」

我沉默片刻，内心极为迟疑。

她口中的房子，大概就是之前在电视节目採访里，怪人社所有成员合租的住所。

……到了那里，肯定会与过去那些伙伴们见面吧。

一直以来，既出于一无所有的自卑，也害怕「愿力之天秤」可能带来的不幸散播，我都极力避开过去的伙伴。

所以幻樱提出这个建议后，我才会陷入沉默的同时，也产生近乎退缩的犹豫。

「……好了啦好了啦，快点跟我走吧。你不是生病了吗，病人没有说不的权利唷！」

一边笑着开口，幻樱拉扯我的手臂。

与我的犹豫有着同等的分量，她的固执也不容轻忽。

眼看我似乎有些动摇，幻樱趁胜追击，继续开口劝说。

「我们住的地方，冰箱里放满了苹果跟布丁哦，如果你去的话，两样东西都随便你吃。」

「……苹果跟布丁？」

「嗯嗯！超好吃的喔！如果你喜欢的话，冰棒也有很多。」

冰箱里有苹果跟布丁以及冰棒我能够理解。可是……为什么会拿这三样东西来引诱我呢？只有小孩子才会发现食物就跳起来欢呼吧。

一怔之后，我如此回答。

「……妳把我当成小孩子吗？」

我本来想吐槽对方，可是幻樱听见我这句话，忽然笑得眯起了眼。

那笑容带着点狡猾，完全是她的招牌表情一号。

「生病还强撑着在外面逗留玩耍，也是小孩子的行为哦。如果这么不想被当成小孩子，就跟着我一起走吧。」

听了幻樱的话，我哑口无言。

原来她从几句话之前就开始设了圈套给我跳，甚至连我的回应都在预料之中。在言语交锋上，我总是会输给幻樱，这次也不例外。

察觉我的想法不断动摇，幻樱笑得更加灿烂。

这时候她竖起右手两根手指，继续朝我追加条件。

「而且，我住的地方有两种人，你肯定会喜欢的。」

两种人？

「哪两种人？」

出于好奇，我不禁出口追问。

幻樱则是扠着腰，用鼻端发出「哼哼」的声音，笑着回答我。

「美少女跟超级美少女哦！」

「……什么？」

我愣了一下。

幻樱则忽然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

「喂喂！你也太迟钝了吧，这时候不是应该要大叫出『差别在哪边啊！』这样的吐槽吗⁉而我则会飒爽地转身，指着你回答『超级美少女就是人家哦！』这样呀！」

「……恕不奉陪。」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病人。」

这时候，生病反而成为迟钝的最佳借口，太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幻樱有点不满地吹气鼓起脸颊。

「不管怎么样……走吧。」

于是，幻樱牵起我的手，我们两人一起迈步离开。

在黯淡无光的夜色中，我们两人彷彿也化为了影子，在被街道划为棋盘似的城市里慢慢穿梭。因为要配合生病的我，幻樱的步伐并不快。而我任由幻樱拉着我的手，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

幻樱腰间挂着的狐面坠饰，在行进间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成了此时唯一的声响。

「……」

在那静谧的氛围中，我默默思索着某些事。

……坦白说，我很害怕。

哪怕是刚刚与幻樱交谈时，内心深处也有如同泥沼般的恐惧不断涌出。

我很害怕……再次见到怪人社的大家时，她们所露出的陌生神情。

也极为恐惧……来自过去的美好回忆，与残酷的现实形成的巨大反差。

「……」

恐惧……害怕吗？

思及此，我望着拉着我的手……走在前方引路的幻樱，内心感到无比複杂。

那複杂，来自于……对刚刚幻樱的说笑，产生某种程度的理解。

或许，她正是看出我隐藏于表面下的不安，才会说出那种奇怪的笑话吧。与此刻牵着我的手的动作同理，都是为了弭平情感所产生的裂痕。

……是啊。

哪怕遗忘了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幻樱对我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化。她是个好人，彷彿无时无刻都在发出圣洁的光辉，光芒强烈到足以使我自惭形秽。

晨曦……樱……幻樱，不管她位于哪一条时间线，不管她以什么样的身分登场——为了待在这样子的幻樱身边，过去我才会不断追求自身的强大，试图与她并肩而立。

望着幻樱的背影，因落入苦痛的深渊而感到无比烦恼的我——忽然有些问题想要问她。

我想问她，我该怎么办。在那无尽黑暗的彼端，是否还存在希望的光芒。

一直以来，幻樱始终引领在前方受人追逐，她的机智彷彿一切无所不能……如此聪明而强大的她，或许是唯一能给予解答的对象。

终于，随着这样的念头渐渐膨胀，我忍不住开口发问。

「……我可以问妳一件事吗？」

「嗯，你问吧。」

幻樱依旧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她答话时没有回头，但她那沉静的语气，缓和了我内心产生的焦急。

「如果说……」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如果说……我的朋友们再也不记得我，遗忘关于我的一切，过往的羁绊再也不存丝毫……我该用什么表情……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昔日的朋友们呢？」

「……」

幻樱听完我的问题，她先是沉默。

接着她忽然停下脚步，并且回过头来，露出意外的表情。

看见幻樱的表情，我内心沉了下去。果然这个问题令人难以答覆？

但是幻樱接下来却笑了。

就像我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那样，她笑得轻鬆写意。

「在被那些人遗忘之前，你们曾经是朋友吧？」

我点点头。

幻樱又道：

「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听了幻樱的话，我一怔，困惑的情绪迅速涌上。

「什么？」

幻樱抬头看向天空。

一直以来乌云遍布的夜空，此时露出了一个空隙。从云层的夹缝之间，依稀可以看见皎洁的明月。

「所谓的朋友，对于彼此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奢华的物质，也不是诱人的利益，甚至也不是曾经共处的过往……而是对方本身吧？」

透过云层的夹缝，柔和的月光映照在幻樱的俏脸上。那月光碟机赶了黑暗，让幻樱彷彿正在散发淡淡的光辉。

接着，幻樱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记得彼此的话就重新认识；若是失去了回忆就重新建立——真正的朋友，以心相交，不管从陌生的起点出发多少次，都会一起抵达相同的终点。」

……!!

——!!

幻樱的话语令我产生极度的犹豫，内心最大的痛苦也随之倾泻而出。

「可是——如果再次接近对方的话，我会将自身的烦恼与痛苦，也一起带给对方的。我的不幸会感染对方……会将噩运加诸正在幸福进行式的伙伴身上——所以——!!」

……所以……我缺乏勇气，再次接近过去的朋友。

我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但从幻樱那冷静的微笑可以看出，她应该已经读懂我的意思。

于最后的最后，露出温柔的笑容，幻樱开口给予我答覆。

「那就交给对方吧。不管是烦恼与痛苦，还是不幸与噩运。如果是朋友的话，哪怕不能带来雨过天青后的彩虹，也肯定会帮你一起绞尽脑汁地思考。

「——因为，所谓的朋友，其存在本身就能带来温暖。无论记忆是否留存，不管无论何时何刻……都不会让对方沦陷孤独的深渊中，是如同阳光般的存在。」

听完幻樱的话，我一怔。

接着，我的内心……慢慢升起某种近于恍然大悟的情绪。除了那情绪之外，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表的感动。

对于「最终一战」结束后，一直到今天的这大半年，过去这些我一直想不透的事情，此刻终于有了解答。

原来如此……

答案，原来如此简单而纯粹。

就算过往的回忆与羁绊，再也不留丝毫，也不会对那依旧存在可能性的未来……产生影响。

——因为我们是朋友。

——所以，妳会替我带来温暖，不会让我陷入一无所有的孤独当中。

「……」

我拚命忍住快要流下的泪水。

交谈过后，幻樱继续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双方再次陷入一言不发的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与我曾经忍受过的沉默有所不同。不再带有死一般的孤寂，也不再陷入那漆黑一片的绝望世界。

我与幻樱就这样牵着手，在街上漫步而行，时间彷彿在这一刻无限拉长，在体感的印象中，两人走了许久许久……

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

最后的最后，幻樱转过最后一条街道，于某条宽敞的街道上，步入一栋坐拥庭院的雅緻宅邸。

那宅邸就像在等着谁回来一样，大门口只是半掩，鹅红色的温暖灯光，从敞开的缝隙里悄悄流出。

幻樱推开大门，率先走进屋内。

「……!!」

屋内首先是客厅。

站在大门口的我，看清了客厅内的景象。

虽然是夜半时分，但此时这栋宅邸的客厅内，正中央的和式木桌周围，却聚满了人。

这些人的身影，我无比熟悉。雏雪……风铃……辉夜姬……沁芷柔……桓紫音老师。

迎着大家望来的视线，我看见幻樱朝我招手，示意我踏进客厅。

并且，幻樱以雀跃的语调，替我的到来做出结论。

「……欢迎来到怪人屋！」

✎

「怪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