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将一切告诉众人。
在明白我用来与「愿力之天秤」交换的一切代价,怪人社的所有成员都露出沉重的表情。
她们也都是轻小说领域的佼佼者,沉浸写作时日长久,所以这份痛苦,她们也越发感同身受。
但是幻樱很快打起精神,试图替困境寻找新的出路。
「呼呣……总之,先来归纳现状吧。」
幻樱拿来了纸笔,在纸的正中间画了一个Q版的蓝色小人。
「如果将这个小人比喻为柳天云……」
接着她又在纸上画了许多红色小人,围绕第一个蓝色小人。
「……而围绕在旁边的小人是我们,再假设以柳天云为核心点,他身上会固定发生被『愿力之天秤』吸取愿力的怪异现象——其引起的后果,就是我们对于柳天云这个人的记忆,每天都会彻底归零。」
沁芷柔微微歪头,接着幻樱的叙述发言。
「……呃,就像在玩游戏时,一直开新档案重複游玩那样的感觉?哪怕以前完成过再多任务,在新档案中也不会留下任何纪录。」
「有点相似。」
幻樱这时候将所有红色小人身上各画出一条线,牵连到中央的蓝色小人身上,与其相接,象徵我与众人的羁绊。
然后她又画了一个巨大天秤,悬在众小人的最上方。
她继续开口分析现状。
「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从柳天云的转述听来,使用『愿力之天秤』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付出等量的代价,才能实现换取愿望的资格。」
幻樱在天秤的左右两边的银盘上,画了一个同样大小的圈。左边的圈中写着「代价」,右边的圈内则写着「愿望」。
「承上,也就是说,在柳天云当初付出他的道心、文意、写作才能等物,与『愿力之天秤』达成协议,实现愿望的那一刻——至少在那一瞬间,代价与愿望是等价的,所以文之宇宙的效力才会发挥,促使『愿力之天秤』生效。」
幻樱的分析十分有条理,所有人听到这都是点头同意。
接着,幻樱思考片刻,又继续说下去。
「换句话说,现在柳天云的身上又被汲取做为代价的愿力,只存在一种可能性。」
幻樱将天秤的绘图略做修改,右边放着「愿望」圆圈的银盘,打破原本的均势,变成倾斜下沉的状态。
「——那就是,柳天云原先所许的愿望,已经被超额实现了。为了平衡这种状态,柳天云才会变得极端不幸,并且不断被剥夺愿力的最大来源,也就是与怪人社成员之间的羁绊。
「还记得柳天云刚刚提到他许过什么愿望吗?『所以复活吧,六校之战的所有人——!!回到原本的日常生活中,怀抱你们应该拥有的幸福!!』。
「他不但要求复活六校中死去的无数学生,还一併要求了『幸福』这点。
「而『应该拥有的幸福』这点是非常主观的——这是一种可以不断衍生、不断被追加的概念——就像如果捡到一百块钱,又用这些钱赌博意外赚到一千块钱那样——那多出来的九百块钱,可能就会被『文之宇宙』认为是因其而诞生的额外幸福。
「也就是说,如果借着『愿力之天秤』给予的幸福,进而获得更多幸福的话,那超额完成的愿力分量,就会化为等价的不幸向柳天云袭来,压得他再也无法翻身。」
听完幻樱的解释后,众人终于明了事发的原因。
但众人的表情却没有变得轻鬆,反而更加凝重。
沁芷柔思考片刻,接着如此发问。
「可是,包含我们在内,柳天云换取了数千人的幸福……如果这些幸福必须付出的代价会不断膨胀增加,柳天云不就永远也还不完吗?」
幻樱点点头。
「就算是我,现在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除非柳天云能再次付出与其相应、能够不断增生的代价,否则就永远无法阻止代表『愿望』那方的银盘下沉与汲取愿力。」
付出与其相应、能够不断增生的代价?
思及此,我不禁黯然。
付出写作才能、道心、文意、羁绊等物之后,我已经是个空空如也的无聊男人。
就连付出生命,大概也只能换取微不足道的代价吧?
于是我摇摇头,露出苦笑。
「够了,维持现在这样也没关係。看见大家这么替我着想,我已经很满足了。」
「——才不是没关係!!」
雏雪忽然于此时大喊。
维持第二人格模式时始终十分吵闹的雏雪,刚刚在旁边安静许久,这时候听见我如此发言,却发出激动的大喊声。
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在地毯上前进,爬到我面前,雏雪将上半身向我凑近。
她的爱心眸里,带着无比的坚定与执着。
「既然都住进雏雪的内心里了,就给雏雪好好负起责任来,让雏雪想起过去的一切!不要逃避、也不準推託,因为过去的雏雪会喜欢上学长,一定有数不清的回忆与理由——失去了那些理由,雏雪会没办法活下去的、会死翘翘的!所以哪怕是为了雏雪也好,打起精神来吧,勇敢往前迈进!!」
将诚挚的情意尽数道出,这样子的雏雪,这样子的发言,让我久久无法言语。
这时沁芷柔不爽地扠腰,瞪向雏雪。
「等一下,妳怎么趁乱告白?虽然记不起详细情况了,但总觉得妳以前好像也干过这种事?」
雏雪立刻还击。
「妳才没有资格说雏雪!!刚刚妳不是也这样做了吗!!」
雏雪与沁芷柔四目对望,于两人视线相接的中心点,似乎有火花在半空中擦出。
眼看两人似乎就要展开争吵,但这时辉夜姬却放下已经喝完的茶杯,并且徐徐迈步,插到两人的中间,竖起双手手掌,比出停止的手势。
「……且慢,请恕妾身无礼。但是呢,雏雪大人,沁芷柔大人,诸位争吵的论点与理由,似乎太过薄弱了吧?」
发现辉夜姬出面,我忍不住鬆一口气。
平常冷静、泰然自若的辉夜姬,肯定可以控制局面吧——坚信如此事实的我,微笑看着辉夜姬,打算见识她的手段。
于是,立于火药味浓厚的战场中心点,辉夜姬以袖子遮住半张脸,缓缓道出自信的宣言。
她袖子之上露出的双眼,有着罕见的锐利。
「说诸位的论点薄弱……是因为不管怎么看,柳天云大人都应该是妾身的婚约者吧?源于那几乎被忘怀的过去,柳天云大人肯定曾为妾身取来火鼠裘、玉树枝、龙首之玉一类的宝物,妾身深切受其感动,内心才会不断涌起『将自身托依给这位大人也无妨』的感受。」
火鼠裘、玉树枝、龙首之玉这些宝物,是《竹取物语》里的辉夜姬,对求亲者提出的考验。如果取来这些信物,才有迎娶辉夜姬的资格。
虽然这个典故大家都明白,但现在辉夜姬说出这番话,无疑是火上加油。
因为原先想要劝架的风铃听见这番话,按着胸口,转而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那、那个……风铃也……」
幻樱则是满脸不爽,似乎也随时会加入战场。
……最后是桓紫音老师。
带着无奈与气闷,桓紫音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发出足以震落天花板灰尘的大吼声。
「——一群抢男人的发情大笨蛋!!给吾重回正题!!」
✎
场面终于回归平静。
除了雏雪还在地上打滚与猫玩耍之外,其他人都已经重新围绕在和式木桌前,发起第二次会议。
之前幻樱的推论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也就是说,必须再付出某种会不断增生的代价给予「愿力之天秤」,才能终止目前不断被汲取愿力造成的悲剧循环。
但是,能够不断增生的代价,究竟是指什么呢?
沁芷柔首先提出建议。
「黄金地段的地契怎么样?例如东京市中心的房子。如果给予金钱价值会不断增值的东西,这样应该也算数吧。」
但幻樱听了却摇摇头。
「不行的,那种东西对文之宇宙而言,几乎毫无价值,恐怕只能交换少得可怜的愿力。柳天云之前曾说过,他即使付出性命也只能等价复活一个人,但他接近『第五念』的写作才能,却足以增生百倍、千倍于此的代价。
「而写作最需要的就是情感……因此当柳天云接着付出『蕴含强烈情感的羁绊』,才终于满足『愿力之天秤』的启动条件。」
所以给予外物是行不通的。
文之宇宙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必定也是与写作相关的事物。原理虽然简单,但相对的範围也会变得十分狭窄。
众人讨论足足三个小时,始终想不到好办法。
雏雪也在这时候抱着猫爬过来,已经换上猫猫套装的她,朝大家伸了伸布制的爪子。
「喵喵,喵喵喵!」
雏雪这么说。
「什么啦?」
桓紫音老师等人都是皱眉,但不知为何,风铃却能够听懂雏雪的发言。
于是,风铃代替雏雪解释。
「那个……雏雪刚刚说,如果想不到解决方法,那就先思考要怎么与学长相处吧,以及学长该何去何从。」
「那五个喵居然能传达这么多意思喔!」
沁芷柔显然相当震惊。
「……」
众人也都陷入沉默。
但是沉默过后,桓紫音老师立刻替我决定接下来的计画。
「该何去何从?那还用说,既然身为怪人社的一员,当然是在这里住下来修鍊写作了。零点一的父母那边吾会去沟通,儘管交给吾吧,说服别人是吾的超级强项。」
住下来修鍊写作?但是我已经……
彷彿看出我的迟疑,桓紫音老师却拍拍我的肩膀。
「放心吧,重新起步也没关係的。」
闻言,我一怔。
……过去,我曾无数次想要动笔写作,但因文思会在脑中破灭,导致无法写下半个字。
也就是说,因为失去写作才能与文意,我甚至缺乏重新起步的资格。
但我没有驳斥桓紫音老师的好意,只是勉强笑着,对她点点头。
而风铃则露出温柔的笑容,继续进行话题。
「对了……既然我们会不断遗忘前辈的一切,那么就把前辈的事记载在纸上,这样隔天不就能够很快理解情况、再次认识前辈吗?」
「……就好像老人的备忘录那样?风铃大人,您提出的主意相当实用。」
辉夜姬这么称讚。
幻樱也发言讚许,接着她提出一个建议。
「——既然如此,那我们今天就通宵进行实验吧。观察记忆消失的癥结点,究竟是发生在哪一个时段。并且隔天失去记忆的我们,看见备忘录之后能不能记起一切。」
众人都点头同意。
于是,实验开始了。
✎
「……」
在经过连续三天的实验后,我们发觉记忆消失的时刻,往往是固定的。
凌晨五点。
每当度过凌晨五点,怪人社的所有成员,对于我的记忆就会彻底归零,再也不存丝毫。
哪怕异常的好感度依旧存在,但她们确确实实会不断遗忘我。每一天,我都必须并重新向众人重新自我介绍,告知她们过往的一切。
而且,备忘录的建议是无效的。因为就算在纸上写满关于我的纪录,时间一到凌晨五点,那些字迹也将全部消失。
明了一切后,来到怪人屋的第三天晚上,走到房间的阳台外,望着星空,我忍不住笑了。
这笑容里却殊无欢乐之意,满是挫折与苦涩。
「原来如此……难怪晶星人女皇如此放心返回母星,等着三百年后观看过往的影像……
「因为,文之宇宙神奇的愿力,同时也是世上最大的诅咒。
「只要『愿力之天秤』依旧在汲取愿力,我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诅咒,回到过往的幸福当中。」
明了所有后,我一个人独处,陷入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