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怪人屋后,我变得无家可归。
原本的家里,因为父母瞧不起我的关係,百般出言侮辱与责骂,也没有办法回去。
但如果要生存下去,食物、饮水、安全的住所是必须的。
于是在离开怪人屋的第二天,我在工地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借着日领的薪水,换取暂时的温饱。
在工地待了半个月后,我存下一些钱,在离学校不远处租了一间四坪大小的狭窄套房,展开半工半读的生活。
我靠自己养活自己,不带给任何人负担。
在学校的时候,我刻意避开怪人社成员可能出没的地点,再次遗忘关于我的记忆的她们……表面上,似乎也回归原先平静的生活。
偶尔,我也会远远注视风铃、沁芷柔、雏雪被众人环绕的身影,只要能看见她们脸上的笑容,感受她们散发出的光采……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在工地待满一个月后,因为必须寻找配合放学时间的工作,我辞职转换跑道,改到离学校大约有一公里远的牛丼店打工。
每天从小套房出发前往学校,放学后到牛丼店打工,忙碌的店里始终人声沸腾,直到夜间十一点店里打烊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
住处与人声鼎沸的牛丼店不同,虽然狭小,但是却很寂静。
虽然寂静同时也意味着孤独,但这份孤独,恰巧是受伤的内心需要的安宁港湾。
在睡前的最后余裕,为了节省电费,利用走廊昏暗的灯光,我往往会坐在小圆桌前,试图再次动笔写作。
但是奇蹟并没有发生。我所祈求的诉愿,无法传达至存有梦想的彼岸。
「也是……在怪人屋时,有桓紫音老师的教导,更有大家的帮助,依旧是徒劳无功……」
狭窄的套房内,唯一的优点就是有面对街道的窗户。如果站在窗边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城市上方……有着因光害而不再明亮的星空。而星空的顶端,则挂着残缺的月。
「怪人社的大家……此时也在看着这片星空吗?」
默默注视着夜空时,我总是会这么想。
然而,面对我的提问……那残缺的月与星空,只能回以黯淡的光芒。
「……」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形成了残忍的循环。
在过去我写的轻小说里,主角经历过这样的悲惨过往,与挚爱无法相会。那是无法逃离的命运,是生与死的界线……给予最残酷的玩笑。
「给予希望,最后再使其绝望……不断重複这样的痛苦历程,如果真有决定他人命运的造物主存在,那祂究竟是多么恶趣味的存在……」
思及此,难以言喻的悲伤,不禁再次涌出。
我于沉默的表象底下,沉澱的是来自过往的美好回忆。那回忆只会压垮我的内心,每当清晰地忆起时,胸口处就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幻樱……风铃……雏雪……沁芷柔……辉夜姬,以及桓紫音老师,我好想念怪人社的大家,好想好想。
沉默许久后,我疲惫地卧倒床上,慢慢闭起双眼。
✎
在家庭里,我饱尝人情冷暖,知晓自云端跌下后,家人对我的态度变化。
于校园中,我受尽冷落嘲笑,哪怕这些人于「六校之战」中的谄媚笑脸犹在眼前,依旧只能保持缄默。
我一天中最能平静下来的时光,反而是打工时,因络绎不绝的客人所带来的忙碌。
我打工的店家,是一家叫做「肉烧」的牛丼店。因为离捷运站很近的关係,所以时常有上班族来用晚餐。鹅黄色的温暖灯光下,只有大约二十桌左右的空间,但因为许多客人会加点小菜,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忙进忙出,一刻不得閑暇。
在工作满两个月后,我手中有了一笔存款。
在这时候,我想起了之前曾对怪人社的众人做出承诺,必须再回去最后六次。
六次为期,一旦期满,也代表与怪人社众人之间的羁绊……将彻底断绝。
「……」
在思索良久后,某个下着雨的午夜,我还是下定决心。
于是在适逢四天连假中,因为学校不用上课,牛丼店那边也事先排好假期——在连假起始的第一天早晨,带着因多月流浪与辛勤工作的风霜之色,我再次来到了怪人屋。
我决定在这个连假,使用第一次回到怪人屋的机会。
这时候再次迎来了夏季,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刺耳的蝉鸣声。
于盛夏的早晨,我出现在怪人屋的大门前。已经三个多月没来这里了。明明门口的布置依旧一模一样,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怀念感诞生。
我并没有按门铃,而是拿出钥匙解锁,直接推门而入。
「……」
怪人屋内的场景依旧,众人依旧聚在和式木桌前写作。这群因轻小说而聚集的少女,对于轻小说的热情,彷彿能够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看见我之后,怪人社的大家都是一愣。她们果然再次遗忘一切,如果我没有现身,她们甚至无法记起我这个人。
因为过去有很多次解释的经验,我花费半个小时,成功向众人说明前因后果。
「……总而言之,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
「我承诺过会再回来六次,而这次是第一次。」
幻樱虽然是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但听到这是最后的六次机会,却是最难过的一个人。她拚命藏起眼泪,躲到厕所偷偷哭泣的行为,没有逃过我的视线。
风铃与沁芷柔则是拚命想要说服我留下。
「那个……前辈!风铃现在已经是轻小说作家,虽然赚得不多,但供养前辈一个人的话还是没问题的。所以……请您没有后顾之忧地留下来吧!风铃会养您的,哪怕是一辈子也没问题。」
「……那样我不就变成小白脸了吗?而且脸还不怎么白。」
我如此吐槽,摇头否决风铃的提议。
但沁芷柔却装作没听见,反而继续补强风铃的说法。
「如果嫌钱不够的话,本小姐也可以帮忙出一点喔?人家可是大人气的轻小说作家,你就算想买酒喝到烂醉或是成为手游课金废人也没问题哦。」
一反风铃的谦虚,沁芷柔直接说明自己拥有高人气的事实。
但我这次却更加用力地摇头。
「……就说了不是钱的问题!妳们究竟想把我养成多么软烂的男人啊?」
她们已经遗忘我离开的缘由,也忘记我当初询问她们「妳喜欢我,对吗?」的临别过往,但无论忘记过多少次,她们想要留下我的心意却是一次比一次强烈。
那是战胜记忆的残迹,也超越愿力的妨碍所余留的真心诚意。
对于她们的心意,我只能露出苦笑,向她们表示拒绝。
如果照着她们的话,任由在意的对象供养与保护,恐怕我会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瞧不起自己吧。
所以不行。
就在我努力向风铃以及沁芷柔表达自己的意思时,雏雪忽然靠过来。
她将肩膀与我的肩膀相碰,今天雏雪穿着点点斑纹的豹豹套装,动物头套底下的爱心眸眨了眨,接着看向坐在对面的风铃与沁芷柔。
少见地处于第一人格无口性格下的雏雪,以木然的表情,沉静地进行发言。
「……别闹了,妳们提出的东西,根本没办法留下学长。学长所需要的,才不是那种能用金钱换来的廉价物慾。」
闻言,我一怔。
雏雪居然难得认真一回,难道过去了三个月,她也成长了吗?还是说第一人格本来就比较老实?
半是意外半是欣慰,我看向雏雪,打算髮言对其讚许。
但雏雪这时候忽然也转头看来,她的脸孔距离好近。
接着,雏雪更加认真地进行发言。
「……因为,一看就相当鬼畜的学长,毫无疑问需要的是女人。更直截了当地形容的话,就是肉慾!」
一边这么说,雏雪将豹豹套装胸前的拉链微微扯下,微微弯腰,让我看她的锁骨与乳沟。
「学长,怎么样?雏雪对自己的身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自信的。认真考虑留下来吧?」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用无法置信的语气发出大叫。
「不要用那么冷静的态度说出那么变态的话!还有把我刚刚内心产生的欣慰与感动还来!」
面无表情的雏雪,微微一歪头。
「……这样算是变态吗?可是雏雪的话还没说完。」
「妳到底还有什么话想说啊!」
「……学长此时的眼神就像野兽一样,光是对视,就感觉贞操彷彿要被学长的眼神贯穿了。」
「听妳在胡扯!」
「……」
与雏雪一番争吵过后,场面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哪怕迎来片刻的喧嚣与欢闹,与众人仅余六次的见面机会,依旧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在客厅再次重归寂静后,大家都静静望着我,想知晓我为什么偏偏挑选今天前来。
「是因为今天是连假的起始吗?」
幻樱这么问。
我点点头,但也摇摇头。
「是,也不是。」
「什么?」
「我确实是因为连假有了空閑,但挑选今天前来,是因为机票订在今天。」
「机票?」
众人都是一怔。
我微微一笑。
「嗯,我打工存钱买了两张机票,以及一些旅费。可以带一个人去旅行。最后的六次机会,每一次的时光都弥足珍贵,所以我想好好留下回忆,哪怕……」
接下来想说的话,我没有出口。
……哪怕六次机会都用尽了,事情依旧没有产生转机……即使如此,也能靠着这六次宝贵的回忆,来坚强地度过余生。
所以我想带大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实现在「六校之战」中,我没有达成过的承诺。
虽然因为财力有限,我一次只能带一个人去旅行,但一人一次机会也相当公平,不是吗?
向众人解释自己的想法,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打消沁芷柔坚持要出钱让所有人随行的提议,那违背了我的初衷。
好不容易,在所有人都被说服后,幻樱开口提问。
「所以……柳天云,你这次要带走谁?」
幻樱的话声刚落,所有人都是「唰」地转过头望向我。甚至有几人屏住呼吸,模样十分紧张,就害怕自己没被选上。
我一一朝大家看去。
最终,我的视线停留在桓紫音老师身上。
面对那似乎比往昔任何一刻都要明亮的赤红之眸——我朝老师伸出手,将机票递给对方。
✎
飞机的目的地是玻利维亚。辗转换了几次飞机,终于抵达目的地。
在这个南美洲的国家,西南部有一座名为乌尤尼的小镇。于乌尤尼小镇附近,有着世界上最大的盐原。
每年雨季时,这里都会因为地面积水而出现所谓的「天空之镜」。地面将成为一望无际的镜面,映着无垠天空的蔚蓝云朵,堪称不可思议的美景。
先是坐巴士抵达乌尤尼小镇,再经过导游带路,我与桓紫音老师走在前往乌尤尼盐原的路上。
可是……
「呃……桓紫音老师,我可以问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吗?」
「怎么了?」
「为什么我们得穿着这身衣服?」
诚如我的疑惑,我与桓紫音老师的服装,哪怕以外国人的品味来评论,也完全称得上是奇装异服。
我穿着即将参加宴会似的黑色燕尾服,而桓紫音老师则是身着艳红色的萝莉塔系连身蓬蓬裙、头上则戴着黑红相间的小帽子。
在路经乌尤尼小镇转往盐原时,桓紫音老师坚持必须以这身行头出发。虽然无奈,但我也只好配合。
桓紫音老师听见我的疑惑,则是用非常肯定的态度答覆。
「哦,毕竟入境随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