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重返怪人社,这次我带走了雏雪。
距离六校之战结束,已经过去一年又两个月。但雏雪还是一如往常的古怪,光是为了拜託她不要穿着魅魔服或卡通动物套装出门远游,就花费半个小时的争论时间。
「——为什么不能穿魅魔服?那是雏雪的居家服,没有那件衣服的话雏雪会很难过的,会超级难过的喔!」
「不要穿那种衣服当居家服,拜託!」
「狡猾!不明白魅魔服对魅魔有多重要的学长简直狡猾死了,鬼畜、大鬼畜王!」
「所以说妳根本就不是魅魔啦!」
只能说,心累啊……
毫无疑问,雏雪是怪人社里最难应付的对象。她那往往莫名其妙又自信到极点的理论,会让人想抱着脑袋蹲下大叫来抒发内心的无奈。
最后,雏雪勉强妥协穿着正常的衣服,那是类似于露肩连身裙的装扮。明明这样穿也很可爱,为什么要打扮成奇装异服呢……
而在转乘捷运前往旅游景点的路上,因为发觉雏雪的浣熊造型后背包特别鼓胀,走路时还发出「喀啦喀啦」的盒子碰撞声响,我忍不住指着背包提问。
「……妳带了些什么,背包里为什么一直传出『喀喀喀喀』的声音?」
「哦哦,学长终于对雏雪感兴趣了吗!」
坐在捷运的邻座上,雏雪与我肩靠着肩。听到我的疑问,彷彿一直在等我这么开口似的,她忽然来了精神。
「锵☆啷★——答案揭晓!快看吧学长!」
将后背包的拉链打开,雏雪转过背包,让我见识里面的东西。
我探头看去,看见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各厂牌的盒装保险套。
「——!!」
然后,我马上傻住,用无法置信的目光看向雏雪。
「这是什么!」
「是保险套。」
雏雪的回答起来倒是理所当然。
可是,为了让雏雪奇葩的思考迴路与正常人相接,在人满为患的拥挤车厢里,我压低声音努力向她解释。
「不不不……我是指,里面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雏雪要与学长一起出去旅行。」
「不不不不不不……妳根本没弄懂我的意思,一般来说旅行会带这种东西出门吗?」
因为我的语气十分凝重,认真的态度溢于言表,所以雏雪也难得地陷入思考。用食指顶着下巴考虑事情,这样的雏雪看起来多了些孩子气。
过了两秒钟后,雏雪得出结论。
「……雏雪明白学长的意思了。」
「哦哦哦!!」
居然吗?孺子可教也。对于雏雪的思想进步,我由衷地觉得感动。就算想法再怎么诡异,人类这种生物,果然只要诚心诚意就能进行沟通吧?
雏雪的爱心眸向我看来,眨了眨之后,有点迟疑地继续发话。
「……也就是说,学长觉得不需要準备这些东西。」
「对!」
「学长确定吗?」
「对!」
「……不做安全措施的话,就算是魅魔也会怀孕哦。果然学长真是鬼畜呢。」
「哈?」
「喵哈哈哈,没办法,谁教雏雪就是喜欢这样的学长呢?就按学长喜欢的方式来吧。」
一边在半空中伸出猫爪卖萌,雏雪在说最后几句话时,已经忘记控制声量。
原本就相当拥挤的车厢,听见雏雪说话的大人们,纷纷用鄙夷渣男的目光看向我。那些诡异的目光,让我恨不得立刻挖穿地心消失在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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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终一战」结束后,迎来的第二个冬季。
虽然雏雪出门时的装扮十分清凉,但随着接近目的地,气温也不断下降,最后她还是乖乖换上保暖衣物。
日本的白村乡合掌村,是享誉盛名的雪之圣地,每年十二月下旬常会飘起鹅毛大雪。如果坐在高处的山道上,可以眺望底下以木造建筑构成的村落,这时候整座合掌村已经被飞雪覆盖,放眼望去儘是一片洁白。
如果没有除雪机定时在道路上铲雪的话,恐怕连行人都难以穿梭前行吧。
而我们投宿在合掌村唯一的温泉民宿中,这里有天然的高山温泉,在凛冽的寒冬,带来的暖意连内心都会被融化。
先将行李放进房间后,我与雏雪决定出门观赏村中的风景。
「话说回来,村中的房屋构造都是类似『合』字的形状呢,这种设计大概是为了使屋顶留下倾斜的角度,避免被大雪压塌顶层吧。」
我一边观察周遭,发出如此感想。
但走在我旁边的雏雪却没有发话,只顾着调整保暖用的耳罩,似乎有点闷闷不乐。
「雏雪,怎么了吗?」
「所以说……」
雏雪欲言又止。
我一怔。
「什么?」
「所・以・说——那间温泉民宿的温泉,男汤与女汤为什么是分开的呀?对于这点雏雪很不满哦,超级不满的喔!」
「……这不是很正常吗?」
「哪里正常了呀!」
一边这么大叫,雏雪用很快的速度转过身来,那激烈的动作甚至带飞了几片雪花。
接着她双手左右一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学长,你该不会是在装傻吧?论年纪的话,学长不是快要成年了吗?也该懂点大人之间的礼仪了。」
「什么呀?妳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见状,雏雪的怒气只有更加上涨。
「孤男寡女相约一起去泡温泉,怎么想都会在幽静私密的空间发生不可告人的关係吧?女孩子如果答应这种邀约,通常就是『可以做到最后一步唷』的暗示!别说是大人了,这些就算是稍微早熟的小孩子都了解才对!学长明白雏雪的意思吗?」
「……不,我不明白。」
「啊~~气死人了!雏雪要被学长气死了喔!迟钝、大木头、不解风情!所・以・说——学长应该预约有个人汤屋的房间啦!个人汤屋、个人汤屋、个人汤屋!」
在我耳边大喊三次「个人汤屋」泄愤后,雏雪伸脚乱踢着地上的积雪,赌气地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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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这家伙没办法。
虽然个人汤屋是不可能的,但为了让雏雪转怒为喜,我只好答应雏雪任性的要求,背着她在下雪的气候中步行。
为了目睹自高处眺望整个村落的风景,我稍微远离村落,沿着某条山道逐渐往上攀爬。
四处见到新奇的风景,雏雪很快就忘记刚刚的怒火。
「前进、前进,迟钝大木头一号——!」
雏雪将前胸伏在我的背上,并以臂弯勾着我的脖子,趴在我背上发号施令的她,终于变得开心起来。
……不过,谁是迟钝大木头一号啊。
这时我抬头看向上方的山道,预估以我们的攀爬速度,大概还要二十分钟才能抵达最佳的观望点吧。
天色这时已经十分阴暗,于是我加快脚步继续上爬,雏雪则是不断说话试图打破沉默。
「学长、学长,在『最终一战』前,你与雏雪之间是什么关係呢?」
「……社长与社员的关係。」
「这是表面上的关係吧,私底下呢?雏雪是学长的秘密情人吗?正宫大概是幻樱学姐?还是沁芷柔学姐?」
「妳也太多问题了吧……」
「欸嘿嘿……因为现在忘记了,所以雏雪想知道呀。」
……就算装出傻笑的模样我也不会上当回答的,妳这个机灵鬼。
但这句话我没有出口,只是沉默地继续攀登山道。
但是雏雪却十分执拗地继续追问。
「那个那个,所以说,雏雪与学长真的一点关係都没有?」
「……」
「学长为什么沉默?也就是说多少有不可告人的关係存在吧?拥抱过吗?还是接吻过?我们之间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
我本来想将所有问题都装作没听见,然而……
然而,接下来雏雪的发言,却令人无法忽视,在那动摇的心神影响下,甚至使我停止原先上爬的脚步。
因为雏雪在我耳边,放轻了音量,态度沉静地开口。
「……雏雪呢,以前一定很喜欢学长吧。」
「……」
我一怔。
虽然脚步没有因此停下,但我确实为此感到动摇。
抬头望着即将吞噬光线的黑夜,我只能沉默以对。
四周一片寂静。
彷彿经历内心一再的挣扎,又好似拚了命地才能将这些话鼓起勇气说出口——雏雪在许久后,终于再次接续话语。
「……否则,雏雪看见学长时,胸口不会传来这种怦怦直跳的痛苦感受。在知道学长独自承受所有的恶意与痛苦时……才会自责到连最喜欢的绘画都无法继续——这一切,一定是因为曾经的学长,对雏雪太好了。好到让雏雪哪怕无数次、无数次失去这份记忆,也会无数次、无数次地再度想起,并且来到学长的面前,说出这段话……」
「……」
听完雏雪的话,我一怔,不禁停下脚步。
停下脚步后,我原本有些迟疑,想要回头望向雏雪,但却被雏雪的手掌阻止了动作。
「学长,请您不要在这时候回过头。因为……」
伴随着这句话出口,雏雪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一丝哭腔。
接着,她继续把话说完。
「因为,昔日会抛下这么喜欢学长的雏雪,也想要牺牲自己拯救一切的学长,一定是想看见雏雪的笑容、雏雪的喜乐、雏雪那蛮不讲理又无忧无虑的行径,所以说——为了回报学长的心意,就算必须使出超越自身的逞强,雏雪也会笑给学长看!」
站在原地,我沉默良久后,终于明白了……「最终一战」后,乍看之下无忧无虑的雏雪,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境度过这段时日,面对没有与我相处的寂寞与伤悲。
因为不使牺牲的泪水白流,所以雏雪会以最真诚的笑容相报。她认为自己必须笑。哪怕想哭,也必须笑。
为了维持这样的倔强,所以雏雪才会道出这番话,并且阻止我转过头,看向她那隐藏在夜色与雪花之下的脸孔。
此时,我感受到在雏雪趴伏着的背颈中,有水滴落下。
一滴又一滴。
那水滴,让我仰面望着入夜的天空,盯着那不断飘落的无尽大雪,然后陷入沉默中。
「……下雨了呢。」
最终,我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迈步继续攀爬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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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雨……是雨,但也不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