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随夕日褪去而来,夜里凛冽的风愁煞人心。幽深的潭水倒映着天际,昏黑的深不见底,那骯髒的噁心的令人晕眩的气味漂浮在潭水的上空,漫步于潭边,恶臭味不断袭来,使我心中最松的弦也绷紧了。
深黑粘稠的潭水混杂着绿色的淤泥,白色的雾气漂浮在潭水上空发出恶臭,鱼一般的人形雕像矗立在潭边,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接近的地方。
沿着潭水向前踏去,心音扩散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越发凄冷。脚下踩到了一摊潮湿的液状物体,抬脚,粘稠的感觉袭来,这是淤泥吗?似乎不是,感觉上是更黑更噁心的东西。黑夜中我看不清是何物,感受着那噁心的腐烂般的柔软触感,坏掉的扭曲的味道越发强烈。
忍着想吐的感觉,拍拍略微发昏的大脑,继续沿着呕吐物般的潭水向前走去。我慢慢的小心的走着,但仍不时跌倒,每次都能摸到那如泥般光滑而粘稠的东西,我的身上也渐渐染上了恶臭。眼睛已经适应了昏黑,鼻子却没习惯这苹果腐烂般的味道。我此刻已搞不清楚,自己是过分紧张,还是感到无畏,恐怖与噁心充斥在我的心头上。
我的姐姐在不久前失蹤了,我来这种地方就是找她的。
我的姐姐十分优秀,或许说是过于优秀了,她是我们整个家的希望,是我们家的未来。我从小家境贫寒,童年生活十分悲苦,姐姐也与我无大异。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姐姐开始崭露头角,她惊人的才华足以让人俯首称臣,学习成绩十分优异,凭自己一步一步考到了最好的学校,各种比赛的奖项更是拿到手软。姐姐就是那样的天才。她同时也有着倾国倾城的样貌,在学校的人气十分高,永远都是人们的中心。在家里,她也同样是我们家的中心,是我生活的中心,她就是我永远挚爱的姐姐。
我小的时候父母就各自出轨,但笨拙的我却没有发现,亦或许是我不愿接受吧。可姐姐早就心知肚明了,但见没有任何人明说,姐姐也就没说什么。所以这个家庭早就散了人心,是靠骨头架支起来的。
后来,我从姐姐那里得知了具体的情况,我想去劝爸妈,想挽救这个家,可没想到,我却成了捅破遮羞布的那个人。苦苦支撑家庭的最后一根木材被我斩断了,千疮百孔的表面破绽被无限放大,我们家瞬间就崩溃了。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是姐姐拯救了这一切。
当时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獃獃的站在门口似哭非哭,我不清楚姐姐对父母说了什么,但就是那些话语,挽救了家庭,使得我们家能够完好的发展至今,使得我们不至于分隔两地。姐姐似乎有那样的神力,那是我无法理解的,是我看在眼里却得不到的,是我最崇拜最爱的姐姐独有的。
事后,我似乎成了家里的众矢之地。我不仅不会说话,也没有才能,没有高大的身材,更没有帅气的样貌。我似乎生来就是家里的牲畜,我已经被父亲赶出家门过多少次了呢?大概是因为我总搞砸事情吧!现在父母对我的态度更加恶劣了,我没用的印象,已经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所以他们儘可能的发挥我剩下的价值,屋里所有的重活累活几乎都是我承担了。
从之前就是,姐姐一直在向前,从未停下来过。可以这么说,我的姐姐似乎从未正眼看过我,更没有重视过这个家庭。姐姐就像那笼中鸟,她的所有目光都投向了远方的天空,她为这个笼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挣脱笼子的束缚,她终要飞向那天空的尽头。可我是如此痴迷的爱着这样的姐姐,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又能为了自己的存在做些什么?
我从没意识到自己生活在痛苦中,我觉得我活着就是抱着那对姐姐特殊的感情,在这个家中做着奴隶的工作,日后我恐怕还会增加更危险的工作吧。父母对待我毫无人性,我不记得在牛圈里过了几回夜,不记得吃了什么,也许是和那牛一样的杂草。这么一想才觉得,我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
那天姐姐生日,一大早我便找上了她。
「姐,生日快乐,有什么愿望吗?」
「谢谢你呦。嗯...生日愿望的话...我想走出这里,去到属于我的地方。」
「这样啊!外面很好吗?这样的话,那还真是……厉害呢……」
「你会难过吗?告诉你啦,外面的世界才是一个能激发你慾望的世界。放心吧,到时候会带着你一起的,如果放过你的话,不太可惜了吗?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跑掉?」
「真的吗?那太好了。不过姐姐,你为什么要在胳膊上纹条鱼?很好看吗?」
「因为我喜欢,难道它不可爱?」
「不不,你喜欢就好。」
……
在那之后,我曾偷跑出去过几次,像姐姐无数次说的那样,去看了看外面的世界。那一次,我似乎总算能理解姐姐了,我终于能向她靠近那么一点了。我认清了现实,认清了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可笑。我一定要出去,逃离这地狱。自那以后,我的梦中场景再也没幸福过,每当我睁开眼,眼前总是无尽的黑暗,我拚命的眨眼,那黑暗就在我生命的间隙中膨胀,许久才能看清世界,才能看到从瓦砾间隙中投射下来的光明。
终于,姐姐搬了出去,奇蹟的是,我也随着姐姐搬了出去。我想父母在不久忙完后也会跟出来吧,那么,这一段时光,或许是我人生中仅有的享受光明的机会了,没错,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要重新向父母证明我是有用的,向他们证明我才是他们的唯一,我要让所有人彻底改变看待我的目光,我还要与姐姐永不分离……
天空中下起了雨,不知是不是今天的夜黑的反常的原因,在我眼中,那如麻似的下落的细雨,也好似污水般,每一滴雨水都很黑很黑。雨下的不大,但我的身上却早已被打湿,闻了闻胳膊,我的身上也像先前那样,臭味十分强烈。
大脑有些发矇,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腿上也没什么力气,想吐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的胸口,越是向前,就越发烦闷。我想我大概无法完整的走出去了吧。伸出舌头去舔砥那雨滴,不出所料,是发臭的味道,恶臭的气息瀰漫在空气里,我不断的吸入,越发头昏脑胀,神志越来越不清晰,思考似乎快要停滞下来了。
我最爱的姐姐啊!我还能找到你吗?
「哇……哇……哇啊……」
终于,我那塞满污物的耳朵从这片宁静中听出了不详的声音。那是什么声音?似乎是某种生物在痛苦的叫着,我好像听过那种声音。我开始加快脚下的步伐,并时时刻刻谨防打滑跌入潭中。
「哇啊……哇……」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奇怪,明明不是人的声音,却能从中听出人的感觉来,硬要描述的话,是那扭曲噁心却又熟悉的声音,只是听着那样的声音,就能由内而外的产生不祥的感觉。
终于我找到了发出那声音的生物。没有一丝月光,但我隐隐约约的从那黑色的泥里看到了一双眼睛。我想上前查看,但那东西似乎对我产生了警戒,开始吃力的往潭中爬去,移动的十分缓慢。看样子是受伤了,我快步上前,终于看到了它的模样。
鱼一般的身体,但身体却长有毛髮,似乎是被这臭水打湿的原因,那毛髮紧贴皮肤显得十分光滑,同时也十分噁心,浑身黝黑,暗淡发绿。它长着尖长的嘴,就像鱼一样,可它同时也有四肢,那四肢很短,很弱小,在末端分出指节。尾巴很长,同身体一般粗,就像蜥蜴一样,但却比那噁心上无数倍,因为怎么看那都是变异了的鱼。
那鱼的四肢支撑不起它的身体,于是它只能紧贴着地面,用柔弱的四肢扒着地上的淤泥,缓慢的吃力的前进,同时发出痛苦的叫声。那叫声似乎能穿透人的耳膜,难听至极,听声音就像是恐怖与不祥的化身。它不断的打滑,不断的拖着身子前进,不断的发出吼叫。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超出人的认知範围,雨越下越急,空气越发粘稠发臭,我一时没忍住便吐了出来。我能感受到自己吐的很厉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噁心的淫秽物一堆一堆的从我口中涌出来,落到地上,地上黑色水洼中的水被溅起来,我身上染上了更多的髒东西。已经不知道身上有多脏,已经无法在审视自己了,已经无法再思考了。我的眼瞪得很大,满嘴都是酸臭味,我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吐了还是刚吃过地上的淤泥。一阵痛感过后,呕吐终于停了下来,我用胳膊擦去嘴边的口水,但胳膊似乎要比那更脏一些,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下定决心,耳鸣声响起,我顺着神的指引朝那挪动的生物走去。
「哇……哇……哇啊……」
刺耳的叫声越来越强烈,我跑了起来,迅速的朝那鱼靠近,直到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怪物。
我无法思考了,无法理解,无法憎恨,无法听清,无法嗅到,无法感受,我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终于找到你了!我朝那鱼扑了上去,迅速的抓到了它,可它身上十分光滑,十分粘稠。那鱼开始拚命的挣扎,不断的从我手中逃脱,并不断的发出嘶吼,越发不顺的我也吼叫了出来。
「哇啊……哇……」
「啊!……啊……」
最终我拽住了那条鱼的后腿,这次它没有从我手中逃脱,雨越下越强烈,如恶魔的低语般,不断落在耳畔。
我朝那鱼的后腿咬去,噁心,血腥,腐烂的臭味,呕吐物的味道一併涌了上来。我拼尽全力,不顾牙齿的疼痛,不顾口腔内死一般的气息,尽我最大的力量去撕咬。接着是尾巴,再接着是后背,再接着是脖子,鱼的腹部。
我撕咬着,那噁心的强烈的不详的扭曲的丑恶的腐朽的积存的血腥的满是死亡的气息瀰漫我的全身,顺着血液流进我的每一个细胞。我的大脑变得神志不清,逐渐疯狂起来。
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
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
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
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
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
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想吐
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
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撕咬???
吃人吃人吃人吃人吃人吃人!!!
神圣光辉恐惧血腥死亡
兴奋兴奋兴奋兴奋兴奋兴奋!!!
我正做着最丑恶的事,却感受到了神样的气息,如沐光辉。
不断的想吐,不断的忍耐,不断的撕咬,不断的咽下去。我终于没忍住,咳了起来,满嘴都是血腥与烂臭味,乌黑的手上染上了血的红色。回过头来,那鱼已尸骨无存,刚才还索然无味的淤泥地,现在已有了鲜艳的血红色。血液的温度化作蒸汽,那不断上升的白色气体昭示着这里刚发生过不详的表演,与那恶臭气体溶在了一起,周围本就噁心的气味,现在染上了血腥,我想大部分人会更加无法忍受吧!但此刻,这片地方在我眼里却有了一些生机。
我瘫坐在那里,浑身失去了力气,兴奋感在大脑中久久无法散去。一阵噁心的风吹开云雾,视野开阔了些,几道亮光从那后方照射过来,我不禁伸手去挡,眨眨眼后才看清,是我的父母拿着手电筒找过来了。
我能清晰的听到心跳的声音,是那样的强烈,可我却没说出一句话来,我静静的坐在那,我的大脑似乎异常的冷静,正等待着父母下一步的行动。
我看到母亲惊讶的捂着嘴,呆坐在了地上,父亲也因极度的惊吓而无法挪动。
「那是你乾的吗?」
「你指什么?」
「……我……」
「哕……」
母亲吐了出来,父亲又说不出话来,似乎连哭都不会了。
低头一看,我看到地上散落着两根人类的手指,我看不太清,也可能是脚趾,总之是人类的肢体。在那旁边还有半只胳膊,上面的鱼形纹身无疑是姐姐的。头颅呢?我想我应该看不到了吧,但父母似乎看到了,不过我此刻只能看到鱼头,如果看到人类的头颅的话,我想我定会崩溃的吧。
嗅到一阵难闻的气息,我又猛烈的吐了起来。
翌日,清早起床,清新的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我走向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白洁的模样,与记忆中的自己判若两人。出了房间,父亲正坐在饭桌上,母亲熟练地摆着饭菜。
「你醒啦?赶快过来吃饭。」
「对了,伤已经没事了吧?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樑柱,万不能出岔子啊,我和你爸的老年生活就靠你了,知道吗?」
看着这番场景,我痴痴的笑出声来,姐姐……她已经走了吧?
吃过饭后,我跪坐在家里的灵台前,开始祷告。一个六岁女孩的灵位,静静矗立在灵台上,那就是我的姐姐,自从她六岁离开我们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了,真是想念她啊。父母也终于从丧女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如今,他们已经不再编造姐姐还活着的假象,家里诡异的气息也终于散去了。自从姐姐死去,父母就一直想像着姐姐还在,不知从何时起,家里竟真的存活着一位姐姐,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感到诧异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一切呢?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混沌之感缭绕于心头,我起身向厕所走去,站在镜子前,我看见自己嘴角扭曲的笑着,眼泪竟流了下来。恶臭味又从鼻腔中涌了起来,我拚命的往身上喷除臭剂,奈何一点效果也没有,于是我又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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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一切的一切都是慾望的化身。不过我所说的终究是个人口中那片面之言,又与静立海边观望故事的海鸥有何关係?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