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里说每个人都身负原罪,傲慢、贪婪、色慾、嫉妒、暴食、愤怒及怠惰……
我不相信这种狗屁道理。说到底那都是后天人性造成的,没有天生就将那些罪恶深深刻印在灵魂里这种事。
但若不是上天,而是这个人类社会要给予惩罚的话——
或许我就该承担这份罪孽吧。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我总是梦到那天的场景。
四面铁皮墙围起的房间,从铁窗栏杆间渗进的橘红暮光,穿透绿窗帘染红了空间。
房间里几乎无一物,只有一只落在地面的碗,装着发臭的馊水,拿来喂连猪都不如的他。
被绑架的他。
那位男性就坐在那里,或者说被迫坐在那里。四肢被铁链捆绑在椅子上,肿胀的双眼失去了意志,脸颊布满红肿的血块,嘴角还残留着血丝。
面貌——这一点都不重要,已经想不起来那时的狼狈与落魄。
嚣张的你也有这样的一天?我置身事外地想着。
而在如此可悲的他面前,突兀地站着一位小男孩。跟好几天没洗澡、衣衫发出臭味的男性对比,对方似乎刚刚梳洗过,看起来白凈整齐。
我想——他就是我。他必须是我,所以他成为我。
我对被绑架的男性露出了笑容。是羞辱的笑容、还是喜悦的笑容?
那是何其过分的反应呀,我心想着。
被绑的人瞳孔里映照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很想知道,或者说,他才想知道我的想法。
而后,我说了那句话。
「
。」
但我一直记不起来,不是共犯、也不是加害者——更可能是无辜者的我们,永远不该记起来的那句话。
我只想将这一切封印在记忆里,永远永远——
毕竟我们在各种意义上,全都失败了。
最后迎来那个谁也没有被拯救、笼罩在日落中的结局。
梦境总是到此中断,醒来后天还亮着。
今天是周二了吧,睡到有些迷濛的我思考着。额头离开曲起的双臂,揉了揉双眼再挺腰舒展筋骨,我保持坐姿观察周遭的变化。
看来课堂总算结束了,跟着记忆中的梦境一起。
台阶教室里的大学生开始欢笑着三三两两散去,也有认真的好学生围着教授问问题。大黑板写的一行行看起来是中文和数字,不知为何挤在一起就全部看不懂……不是我太爱翘课什么都没学到,而是这堂经济系的课,本来就不属于我就读的系所。
我不是双主修,也不想成为杰出的大人,那不过是一群披着西装的畜牲。我只问过学姐读什么系,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她上课的教室。
要理解学姐为什么要自杀?想想果然还是得实际跟她相处,从日常生活中挖掘蛛丝马迹才能知道。于是此刻,我跟坐身旁、一脸气噗噗的学姐对望着。
跟打工遇到的佑希学姐不同,今天的她穿着灰色的一字领短T,下半身是丹宁材质的热裤,看起来腿超白、胸部超大。
滑了一整节手游的她放下手机,以非常不屑的眼神瞪着我,朝着我的手心向上。
「刘松霖,你有没有帮我抄笔记?」
「看我流下的口水就知道了。」我展示自己稍微练过、有点肌肉的结实双臂给她看,当然上面没有口水。
「噁心!连工具人的价值都没有的话就给我滚蛋啦!」
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我到底哪边惹到她了呢?
大概各方面都是吧。
「你慢慢睡吧,我要去吃午餐了。」佑希学姐拿起侧背包準备闪人,只看见拉链扣上的黑白骷髅人吊饰跟着摆动。
……总觉得好像在哪看过,这个跟她的打扮风格不相符的骷髅人吊饰。
「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下午我会好好帮你抄笔记的!」我继续发挥死缠烂打的精神。
学姐只是插起腰,皱着眉伸手戳我发红的额头。
超可爱的。
「你啊,该不会打算缠着我一整天吧?要不是我人很好,早就通知学校处理了!」语气还带着莫名的得意。
她确实人还不错,早上并没有赶走突然乱入经济系课程的我。
「请学姐宽宏大量,我还想理解人类经济的奥妙,像是政治人物洗钱的手段等等,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学姐指点我迷津!」
「我对商学院一点兴趣都没有,才要你帮我抄笔记呀。」
这样更好,我故意开心地说:「不错啊!下午你来上我们资工系的课吧!我可以带你去充满男生的教室炫耀耶!」
抖着双肩的她叹了口气,眯起眼睛用力踢我的小腿。妈的好痛!
「这样我不就变成你的工具人了!你租我当女友还差不多!」刚刚戳我额头的手指比了二。「一小时收费两张小朋友!但各种额外服务还是要多收钱喔!」
我揉着发痛的小腿,无辜地抗议:「精打细算不是很有经济系学生的风格吗?守财奴。」
看来我只能空手而归了——才怪。如果因为没有线索便放弃,让正妹就这样香消玉损的话,我可是会良心不安的!
所以我偷偷跟着她到学生餐厅,到她排队那间隔壁夹一篮滷味,然后一边看着NBA的转播,一边恰巧地坐到她隔壁。
「你怎么又跟我同桌了啦!去去去,那边校狗趴着的地板才适合你。」
「这里看NBA直播刚刚好啊?不要赶我走啦。」
「屁勒!这里离萤幕明明超远的!」
学姐说对了,可恶看不到比分了。
感觉她气到会把手上的餐盘连着烧肉饭砸到我脸上,不过终究没有这么做。佑希学姐的修养果然不错。
「没关係啦学姐!一个人上课又一个人吃饭不是很无聊吗?我们来聊这季哪些球队会进季后赛嘛。」
「……」学姐只是闷头吃着自己的饭。
她似乎也跟我一样,总是独自一人坐在教室最后面。这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就算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也没有同系的学生来跟她聊天。
意外的和我是同类呢。
但仅凭这样就推断她是边缘人,所以有自杀的可能性,这又太过武断了。不然以我的成长过程,我应该已经先死个一百万次了。
可惜我跟她本来就不熟,在这之前彼此间也只是打工的学姐与学弟,本来就不会进一步认识,更别说发展成朋友甚至之上的关係。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这个打算,任何人都不要和我有太多牵扯最好。
但证明学姐会自杀的未来,反而能为我带来希望。在某种层面上。
想要看到别人不幸的我,果然是人渣吧。
「你今天突然缠着我是要干嘛?该不会要借钱吧?」
也难怪学姐会莫名奇妙了,不过我看起来像缺钱吗?虽然好像真的很缺。
「这个嘛,我想追学姐啊!」我微笑着回答,只是一贯不说出真话。「学姐这么正却没有男朋友,我当然就下定决心追求了。就算你有男朋友我也会拼一波——搞不好你会想劈腿喔?」
喀当!
是餐盘举起、再被用力放下的声响。周围的人投来了视线,我则眯着眼观察她。学姐只是以异常冰冷的眼神瞪我,感觉真的想要我去当那条趴着的校狗了。
「垃圾。」她端起没吃完的午餐走人,幸好最终还是没有把烧肉饭砸到我脸上。
是哪句话惹到她了?不,从一开始学姐就很讨厌我吧。
我注视着学姐离去的背影,找到侧背包上那个摆动的骷髅人吊饰。
到底是在哪看过呢?那种明明看过却想不起来的感觉,比起被学姐甩脸更难受。
晚上的咖啡店打工,佑希学姐还是照常出现了。虽然发生了中午的糟糕互动,我们的对话却如同往常、没有太大变化。
「我早就知道你很白目了,所以那位难缠的客人交给你应付。」她以眼神示意窗边的女高中生。
看来学姐嘴上说着A子多可怜,却很抗拒A子散发出的奇特氛围。
你自己的状况也没多好喔?我忍住喷笑的冲动,端着拿铁和甜食来到她的VIP座位。
「A子的拿铁和烤杏仁饼乾,建议还是要吃点正餐啦。」
「A子?」对于这奇怪的称呼,A子抬起头望着我。
「就当我替你取的昵称,不用告诉我真实名字了。」
「……」她没有多做评论,低下头继续读书。
应该是很开心吧?我自动想像着女高中生露出甜美笑容的画面。
砖头书看起来跟昨天是同一本,在招呼下一位客人前,书的内容引起我的兴趣,或者说我想藉此开启话题。
「每次都看你拿着一本书,今天这本书是啥?」
「《绿色奇蹟》,史蒂芬金。」
嗯,没看过。应该说,我平常本来就没在读任何小说。
A子抬起头,以冷淡的眼神盯着我并解释。
「主角是一位黑人死刑犯,善良的他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他帮助很多人,但最终……」
她选择点到为止,难得我笑不出来。总觉得是在针对我呢。
她不是文静的女高中生,从昨晚那毫不犹豫就从楼顶跳下去的反人类行为来看,搞不好内在是怪物——我以不正经的态度想道。
压下加速的心跳,我装出自然的微笑。
「今天我试着陪那位女同事半天,没什么收穫。」只知道学姐的普通打扮有多漂亮,虽然这就很值得了。
「嗯。」她只应了一声,情报交换完毕。
我得去工作了,不知道A子今天会不会再留到最后?然而等待,并心存希望的结果,就是被希望背叛。
在打烊后整理咖啡店的时间,我大失所望地盯着空虚的窗边座位。
「她没留下来呀。」我喃喃自语。
A子这家伙,走得真乾脆。
如果能推算出A子上门的时间,下次乾脆在她的位置上放个放屁坐垫报复一下。
「一直看着这个位置——你是想把那位高中妹妹喔?」不知为何没把打扫任务全推给我、拿着抹布的学姐在经过时停下脚步,嗤笑道。
「我对学姐很专情,绝对不会背叛。」
她皱起眉头,用力擦着桌面。大概是在想像着把我的脸抹平吧。
「看不出来,你是会到处劈腿的烂人。」
「谢谢学姐肯定我的小白脸潜力。」
「啧,你要这么理解就算了!」
学姐把A子的VIP座位擦乾净,似乎準备要离开了。
「中午的事情很抱歉。」她突然抛出一句道歉。
……啥?
我瞪大眼睛看向佑希学姐,忍不住喊住她。「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跟我道歉了?」
学姐迅速转过身,表情说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没人跟你道歉过腻?虽然我觉得你这垃圾个性能活到现在也很不简单。」
「我也觉得。」
我笑着应和,她扁起嘴一脸不爽,不过那看起来不快的情绪渐渐消去,最后转变成无奈。
「不过,真小人好过伪君子。」她哀伤地微笑,背对我挥挥手走了。「反正下周我要出国散散心,暂时看不到你啦,眼不见为凈。」
如果没听过A子的预言,我只会觉得学姐要去当CCR了。
倒是没想到,学姐会在最后露出马脚。我也转身背对她,以对方听不到的音量低喃。
「如果天堂也算国家的话。」
经过三天没什么突破的调查后,我原本打算跟蹤学姐放学后的行动,却被对方抓到爆骂了一顿。
转眼来到星期五,调查依旧毫无进度,如果时间能像梦境一样流逝慢一点就好了。
即将进入周休二日的这天早上,我不得不在经济系的教室里慎重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还剩几天……」我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碎念着。
你身边那位女同事,下星期会吞大量安眠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