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
梦境中的感觉太过真实,身体好像还残留着熊掌攻击的触感,我醒来后有些头晕。儘管如此,打工还是要进行,毕竟没有一个请假理由是「我在梦境中受到惊吓」。
为了赚一点微薄的钱,我几乎每晚都会来咖啡店打工,而今天学姐就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那位熟客。
「对于我那位同事的自杀,你有没有更多线索?」并非「你点的咖啡到了」,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话说回来,A子也几乎每晚都会造访,她真的很閑耶。
我将拿铁与涂满巧克力酱的烤土司放到A子面前的木桌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今天点的是比较能填饱肚子的烤土司啊,有听进我的话呢,虽然仍然不是正餐。
「……」她只是轻啜咖啡,以悠然的态度看着那本很厚的小说。
「我想不到方法了喔,问不到更深的内容。」
今天我尝试旁敲侧击,结果学姐始终守口如瓶,不愿透露更多的自己。
虽然我也不认为A子比我了解佑希学姐更多,但或许她的超能力有看到什么,哪怕是微小的细节都很重要。
「当然啦,我还是可以想办法问到地址,每天冲去她家确认,总能抓到她吞安眠药的那天。」可这次就算成功阻止了,我想还会有下次或下下次的事件。
学姐不会轻易放弃,毕竟光要自杀本身就需要觉悟,或者是被环境逼迫到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
就算她活下来了,某些关键因素没有改变,最终不过是再度坠入悲剧的循环。
面对依旧不愿意透露更多的A子,我只是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对于无动于衷的她,我也只能发出幼稚的挑衅。「没有更多情报了吗?如果有的话就摊开来讲吧,不然你对我说这么多干嘛?」
我吸了一口气,只能以冰冷的表情面对A子,内心却是真的大失所望。或者说,是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无奈。
「算了,也许你真的只能看见这么多吧。」
「……」
还是我所知道的那位A子。对于我无聊的呛声,她以完美的缄默当作防御手段。
「店长说你再泡女高中生,他就要扣你钱了,也不排除解僱。」
反倒是别的男工读生过来搭搭我的肩膀,冷淡地提醒。
「只是跟她閑聊店里的咖啡啦,对吧?」
结果A子还真的点了点头,与其说她愿意配合我,更像是懒得理我们而随便应付。
之后,她便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书,直到打烊前才静静离开,连走的时候都像猫一样悄声无息。
今夜的工作如常结束,我脱下咖啡店制服收好,走到店外时却有一个意外的发现。
虽然表现出来的是同样过于冷淡的态度,对街的路树边却站着那位熟悉的长髮少女,微微眯眼注视着我。
看来之前我说的话还是有一些正向的结果,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今天特意留下来,就代表你果然有没讲的部分吧。」
跟她交流数天,感觉这是第一次取得上风,掩饰不住得意的我穿过马路走到她面前。
少女在女生中称得上高挑,背后及腰的乌黑秀髮也很有魅力,但还是比我矮了一点。
我低下头注视她深邃的眼眸,勾起微笑开口。
「这次你要给我看什么?像上次那样跳楼?」
这个画面在外人眼中,或许就像要找女高中生援交的男子,我还是得慎重一点。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前天晚上更有冲击性了吧。
对于我在语句中刻意加重的压力,A子只是淡然地回望。在长达一分钟以上的沉默与对视后,她才肯开金口。
「跟你回家。」
……嗯?
这答案,似乎哪边怪怪的?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市区会有开二十四小时的安全帽店呢?
又不是超商,大半夜的是谁会去这种专卖店只为买一顶安全帽啊。
不过今天这种店难得发挥了功用——在我没有多余的安全帽,需要买一顶来载女高中生回租屋处时。
回到停车处,A子还站在那里。代表方才的宣告并不是骗人的,她是认真的。
「我帮你买了粉红色全罩式,大小只是估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A子接过安全帽,我忍不住皱眉,举起手阻止她的动作。
「给我等一下,所以你真的要跟我回家?」
双手捧着安全帽,A子用看上去无辜的双眸观察着我。
「你不是要进一步的情报?」
「这跟你要来我家过夜有什么关联?完全搞不懂。」
A子并没有多做回应,反而又要戴上安全帽,我伸出手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这家伙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虽然我们认识没多久,我已经明白你的个性很有问题了,但你不怕家人担心——或者说,你不保护你自己?」
突然提出要跟陌生男性独处一室,我搞不清楚A子的意图,只觉得对方的胆子非常大,还是该说个性很脱线?
「这有比上次严重?」
面对A子无起伏的反问,我说不出话来了。
——妈的我都快忘记,她是会主动跳楼挑战命运的怪咖。
或许她有这么做的用意,但还是什么都不讲。我放开了手腕,A子就準备把安全帽戴上。
在遮住脸之前,她轻声说了一句话:「反正,并没有人期望我回去。」
「你……」是指家里的双亲?
片刻的犹豫造成既定事实,我只能无奈地戴好自己的安全帽、跨上机车。
「算了,上车吧。」
后方并没有传来回应,我转头一瞥,少女早已坐上机车后座,一手抓住尾翼。
本来想对送上门的小红帽说几句吓吓她,但那过于冷淡的神情,反而让人提不起劲。
A子的个性在某方面跟猫实在太像,自己有兴趣时才会搭理主人,却对主人的关怀漠不关心。
与其玩猫不如玩机车,循着熟悉的捷径穿过大街小巷,大概只要十多分钟就能回到我的小窝。
我租的小套房不到五坪,坐落在大学附近小巷内的五楼公寓,租金还算低廉。
爬上没有电梯的公寓、打开房门,我一边放下自己的东西,一边推开窗户让闷热的室内空气流通。
或许得为她而开一晚冷气了。以自己的状况自然能省就省,不过在带着女高中生来家里住时,还会有个显着的问题。
我的视线投向角落,扬头示意。
「如你所见,我家只有一张单人床,先说清楚,我可不会睡地上。」
我咧嘴笑了,要反悔可还有机会喔?
但将粉红安全帽交给我的A子只是把书包丢在椅子上,坐到我那张单人床的床缘。
「嗯,这样刚好。」
竟然连害羞的意思都不表达一下。什么叫这样刚好?我的头越来越痛了。
「意思是我们睡在一起没问题?我搞不好真的会强姦你喔?」这是最后通牒了,所以我用了最烂最糟糕的字眼。
但A子凝视着我,表情仍是一贯的冷淡。
「没问题。」
那双瞳漆黑深邃,换个角度想却也是另类的纯粹。无法从中看到善恶,也没有是非对错。
让人恼火。
「我还真的是不能理解啊!你真的像怪物耶,为什么一点正常人的反应都没有?」
「怪物」应该是离人类最远的辞彙了,认识对方这三天以来,我还没有在她面前脱口过,或许很适合这位带来死亡预言的冷漠高中少女。
但这两个字,意外触动了A子。她垂下头,凝视双膝上握紧的拳头。
那是人类的反应,她很不高兴、很不高兴,儘管表情还是太过异常的冷静。
「这样活下去比较轻鬆。」
我有些愣住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背景,会让她说出这句话?
到这一刻,我才感觉到A子跟我是同类人。因为奇特境遇,而无力改变命运的同类人。
A子先前的表现,一直强调「她的死亡预言百分百準确」,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偏差。既然如此,我根本不可能改变佑希学姐的自杀结局,哪怕避免了吞安眠药,也会出现其他形式。
能预言死亡的A子,或许人生并不平静。而她是出于何种理由与我接触,我目前也还不明白。
这位才认识两三天的女高中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惜跳楼直面死亡,还要藏住跟陌生男子同房的不安。
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但这种活法一点都不轻鬆。」
A子的视线移开了,看向窗外低语:「我知道。」
搔了搔头掩饰内心的浮躁,我继续出声命令。
「算了,你先去洗澡吧,我来开个冷气。」
「嗯。」
是我听错吗?总觉得这声嗯似乎有点开心。
只见A子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个布袋,我猜是要换的衣物吧,看来她早就打算要外宿了。
「需要的话就用我的沐浴乳和洗髮精吧,毛巾呢?」
「我有自备。」
看着那鼓鼓的布袋,我相信她準备充分。
我有预期到那头乌黑漂亮的长髮要仔细清洗,肯定需要不少时间。不过没想到她真的洗特别久,久到我都在考虑去关掉外头电热水器的电源,以免她再浪费我家的电了。
在我走到热水器前的瞬间,厕所的门总算开了。
我跟提着布袋的A子碰个正着,她的长髮整理成一团盘在头顶,不只水嫩的脸颊变得白里透红,双瞳似乎也被水洗凈,变得光亮不少。
她还换下了制服,身上是一整套的小鸡图案睡衣,跟她原本的高冷形象很不搭的可爱。
「噗!你怎么穿这种睡衣啊?果然女生还是喜欢可爱的事物嘛。」
见到这反差让我忍不住掩嘴嘲笑起来,A子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到书桌边,解开了头髮,拿起我帮她插好电的吹风机。
今天太多收穫了,获胜的我随便哼起一段旋律,抱着衣物去享受淋浴。
然后就乐极生悲了。头髮刚洗到一半,本来好好的热水却突然变成冷水,沖得我立刻清醒。
「……一定是她关的吧。」
说真的,比起怒气,我更多的还是感受到她做为普通女生那一面的可爱。
我走出浴室时,A子没有回头,面对着她带来的镜子,若无其事地梳理着长发。
我把吹风机拿去床边吹乾头髮。男女都盥洗后就该来办正事了——不是色情的那种。
「所以,大费周章来我家过夜的你,是想透露什么情报给我吗?」
她指了指我收在书桌角落、摺叠起来的笔电。「可以开笔电?」
我照着她的意思做了,站在旁边莫名有点期待。
神秘的A子会不会开启暗网里的网站?但出乎意料——她只是打开了YouTube。
「如果你想看水管影片,用手机开4G不就可以了?」
根本不用大费周章来住我家,莫名其妙。
我认为我的结论合理到不行,不过A子还是不理我,输入了某个关键字,打开某一段影片。
竟然是游戏影片,跟A子这种奇特女高中生实在很难联想在一起,看起来是某款简单的小游戏。
确切来说,影片不只有游戏画面,右下角还多了个视讯视窗。
而视讯视窗中那穿着暴露,毫不犹豫地展现大奶好身材的微捲髮女孩——
嗯,看起来怎有点熟悉?
我非常讶异,同时也明白了,原来那骷髅人吊饰是这么回事。
我想起自己在哪见过那骷髅人的图案,也连带唤醒不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