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嘲弄着我的没用。这一天夜晚,我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房间。
永远不会落幕的夕阳,发臭而腐朽的那空间。
仔细想想梦似乎都是如此,根本见不到任何未来的可能性。
男子仍然被捆绑在铁椅上,狼狈落魄至极、没有当年的嚣张。
而那位男童一样站到了他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貌似又露出了笑容。
一切都没有改变,正如现在的我。
你真没用呀。
我多希望「他」说出那句话,然而却是不可能的。我没办法回想起他的样貌,或者说他採取那行为的心思。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那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我一直很想明白啊。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而能够回溯到当时,我想问清楚,然后不留遗憾地——选择去死。
或许,总比现在拯救不了任何人还要好。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唉?
在抱持着沮丧心情的「我」面前,「他」开口了。因为是我的梦,我想「他」只是投射自己想法的幻影。
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想不到,我能活下去的理由。」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果然,「他」沉默不语。
毕竟是我内心的投射,既然我是如此困惑,「他」就不可能给予——
「因为是你,只因为是你,你必须活下去。」
「他」脱稿演出了。
我可不会做这种近乎自我安慰的愚蠢行为,但是……
「这是什么意思?」
客观来说,我对人类这个群体毫无贡献。
虽然以我的个性要说出这点很奇怪,但毫无疑问——我是这社会不需要的蛀虫。用蛀虫来说还太过客气了,说到底就是渣滓。
我想不通,为何是我活下来。
「他」没有回答我。
果然只是——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喔。」「他」这么说道。「为何是你活下去的原因。」
明明没有道理,也没有解释这背后的偏执,却带着温柔到让人想哭的语气。
夜晚过了,此刻是周日下午。
在对着镜子刷牙的同时,我思索着梦境中最后那句话,也莫名地佩服起自己。
「明明状况这么糟糕,我还能睡到下午呀……」
手机的时间显示着三点,还能开始想晚餐要吃什么了呀,真不错。
虽然做了那场恶梦,起床后的精神却很好。
反正没有任何办法,不如就睡饱点——倒也不是这么乐观的思维,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昨晚熬夜打电动转移注意力,一不小心就没注意到时间。
大学的课自然是翘掉了,反正不用指望在那边能遇到学姐,就算见到也毫无帮助。
后天她就要搬到那空虚的雪国中了。
「简直莫名其妙,你要死就赶快死吧……」将口中含住的水吐出,我对着镜中那黑眼圈的自己大肆抱怨。选择说出无情的话语,却无法排解内心的忧郁。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位陌生学姐的死活?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说难听一点,最初就是觉得学姐身材很棒很想上,才想帮助她不是吗?
走出浴室打开电脑,看着上面未关的《Fairytale》,昨天又破了一次。
妈的,就算我很喜欢这款游戏,我也没有勇气像她那样拍实况宣传呀,真是个蠢蛋。
「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像你那样充满决心……」连半吊子都称不上,我在出发点就放弃了挣扎。
光是抱怨也无济于事,拿起书桌边的钱包与车钥匙,至少先吃个早早的晚餐再来继续想办法吧。
结果一推开门,一位意外的访客早就在外头等候。
「……你在这等了多久?」
黑长直少女就缩在正对我的墙壁边读着砖头书,一听到我的疑问便抬起头。
由于我租的套房是在没有管理的公寓里,谁都能轻易到我这楼层。
看着她身上短袖的淡粉衬衫与白短裙,跟见惯的制服实在很不同,而且跟漆黑的瞳孔成为强烈的对比。
另外,她那额边的髮丝别着一个髮夹,还穿着可爱的凉鞋、没有套黑长袜,甚至会冒出:「原来你也会这样正常打扮?好可爱呀!」的想法。
假日不用上学做这种打扮似乎很正常,只是没想到A子会过来找我,我有告诉她我租屋处的地址吗?被我骑车载过来一次后,竟然就记住路线了吗?方向感真好啊。
而且这家伙不知道在这里翻书翻多久了,一如往常,她的行动力真是惊人。
「所以,你是想亲自看我过得好不好?」
将放在弯曲双腿上的砖头书阖起,她微微歪头。
「失败了?」
A子没有任何情绪,彷彿早就预料到我不会成功。
我应该没告诉A子我周六下午採取了什么行动才对,不过或许很合理就能猜到,我一定会想办法去拯救学姐。
「你对我期望太高了。」
所以,我只能无奈地告诉她真相,一次又一次。
「嗯。」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总之A子抱着书先站了起来。
我忍不住瞥向书本封面的位置——偏偏是英文书名,没有读得很懂。
「我有找到机会进入学姐的梦中,还试图营造出我是她同伴的错觉,但她不愿醒过来。」
「嗯。」
「她啊,已经拒绝去相信任何人了,最后我还否定了她的愿望。」
「嗯。」
「我救不了任何人。」
「……」这句A子却没有应声。
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持续没多久,我转起钥匙环。
「所以,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姐会赴死,但我没辄了。」
只有这句,让她有了点兴趣。
「所以?」
虽然A子的语气冷漠,但感觉就是质疑我在推託,我叹了口气,选择以嘲讽的语气反问:「嗯,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不是想怪罪A子,但确实是她开启了一切的故事。让人一次一次抓住名为希望的绳索,最后又堕落回深渊。
而A子对我的企图——或者说期望,至始至终都在一片迷雾中。
所以,我不得不问出这个放在心中太久的疑问。
「你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我?」
这时候问这一点用都没有,但我确实想得到答案。不过,A子似乎猜到我会问了。
或者说,她搞不好就是为此在这等候。
「有个地方,我想要去。」
或许是一位女高中生不容易独自到达的地点。简单说,我又要当一回工具人了。
照着A子给的地址喂手机上的google地图,跑出一个神奇的地点。
地址位在山中、一片绿油油的,离我们居住的大城市有不小的距离,大概连公车都不能到达,难怪要找上我。
但实际位置不完全是在群山里,花费几个小时外加飙车骑到时,太阳都已经快隐没在远方了。
但在昏黄的夕阳下,是一片还算赏心悦目的景色。
我们背后是产业道路与山林,前方却是一片断崖,以及在断崖下的、正对我们敞开的无敌海景。
夹在山海中间的目的地,是一栋纯白的别墅,看得出来非常非常高级。
仔细一想,跟A子身上的衬衫和裙子颜色挺搭配的,一种要来休閑的氛围。
「……这不算违建?」我还是讽刺地问道。
「嗯。」
竟然没有否定?而且还看到A子拿出磁卡刷了房门口的感应器,她家是什么来头……
能搞到违建地乱盖也不简单吧,不过A子就是A子,还是没对此谈论太多。
我们进入了别墅,但里面出乎意料的——空蕩一片,什么家具都没有。
没有电视没有沙发没有椅子,只有四面的白墙与白亮的地板,感觉不到半点生活过的气息。
进入屋内后,A子仍然不发一语,继续往深处走。我们走到了别墅的二楼,拉开阳台的纱窗。
阳台就盖在悬崖边,趴在栏杆上就能享受眼前的海景与沁凉的微风,我突然想起了之前一起看过的高雄港景色。
这里有唯一一样特别的存在,在这间屋子中可说异样的存在。
是几盆向日葵。
夏日中盛开的向日葵,刚好对着在海面上将要落下的太阳。再普通不过的景色,却在这空间中显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只有这里有种向日葵?」
「我请附近的农户帮忙,有空来照顾花朵。」她轻声回应。
「这也太有心了?不过你这么做的用意是……」与其说是浪漫,更多的是无法理解。
但她只是趴在栏杆上,看似不想理会我。
不知怎地,我觉得沐浴在夕阳中的她,侧脸有更多一些感情了。彷彿对应着内心的变化,A子突然道出一段回忆。
「我在年幼时便能看见死亡,第二个预言到会不正常死亡的人——是我的母亲。」
因为她道出的话太过惊人,我一时说出不出话。
即便落日的余晖并不刺眼,A子还是微眯起双眼。
「当时还不懂的我选择告知父亲这个事实,他虽然不太相信,还是用了很多方法保护我母亲,让她住在这栋房子里,还找部下保护她。
「只要远离日常的危险就能安稳度过,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稍作停顿,A子似乎思索着该怎么说下去。
需要她整理思绪才能继续道出的内容是——
「我母亲终究死了。」她弯起的胳膊微微向内收紧。「她选择了自杀,从阳台上摔落。」
接连而来的残酷真相让人难以想像,我只能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应。
即便A子刻意轻描淡写,却没能改变她身处在多异常的环境中,这个清晰的事实。
先不说她父亲为何会相信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并花费了极大的心思保护妻子……最弔诡的,是在重重保护下仍然成功自杀的母亲。
是怎样强烈的执念,会让对方付出行动了结自己的性命?我至今都不能明白。
但直觉感受到,跟学姐失去动力而逃避不同,驱动A子母亲的念头是憎恨。
无底的憎恨,而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注定无法走上正常人的道路,或者说——她的亲人也没有这种期待吧。
我也跟着趴在A子旁边,学着她的冷静问道:「……在那不幸的事件之后,你的父亲?」
「变本加厉。」
她只是平淡带过,那四个字却让我胆颤心惊。
A子不愿再说更多,但她经历过的,就是如此荒谬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