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倖到可说是奇蹟般地活下来的我,没想到会收到A子的死亡预言。
虽然人一定会死,但如果是一睡不醒──以刘松霖的状况来看,肯定不是正常的死因。
由于已渐渐清楚A子预言的特性,我先问了一句。
「既然是你看到的某种可能性,我的死果然跟蓝华有关?」
「……」
A子依旧注视着窗外的夜景,并没有正面回应。
即使如此,也无法迴避我的命运、不,是我与A子的命运都与蓝华有所连结的事实。
问题就在这本身。
「果然是因为蓝华恨我,她才想找机会下手复仇吧。」
先不论蓝华会用什么方法让我做着永不苏醒的美梦(或逃脱不了的恶梦?),现在这张要陪她实现的愿望清单,想必就是下手的绝佳机会。
「这也代表──我与刘明辉的存在,就是蓝华梦境里怪物的源头……」
就如学姐的雪国是源自她的母亲的一句无心责备,我相信总有个原因形塑出蓝华的怪物。
「不是。」
少女迅速的否定却让我眨了眨眼,脑袋不免感到混乱。
「不──这果然很奇怪,蓝华恨我是可以想像的,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那我为什么会死?」
A子靠了过来,抬头静静凝视着我。
即使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是如此不冷不热,我们之间的关係仍旧缓慢推进着。
我渐渐能看透,那无情的举止之下,其实是在传达「请信任我」的讯息。
「请继续陪伴你妹妹。」
A子的建议自始自终都没有改变,因此我只能搔头笑着回应。
「我是相信你啦,不然就这样死掉你也会很困扰吧……」
我的出现可能改变A子的死亡命运,纯粹以利益的角度考量,她也不可能让我莫名其妙死在这个月。
「但你也知道,坐以待毙不是我的作风。」
对于我的回应,A子只是静静注视着我。
「随你便。」
这是已经听习惯的台词,但也是这种态度反而让人放心。
因为这就代表着,我确实必须採取更多行动去找出真相。
人会被眼前所见限制思考。
不管我如何努力灌注情感,蓝华的第一个愿望也不会实现。
我没办法弹奏出属于袁少华的《月光》,存在于她梦境中的心伤也不会痊癒。
可至少我能确信,失去亲人的妹妹这几年过得很寂寞。或许是面对残酷现实的孤独,让她敏感的内心变得更加扭曲。
但我的肉体是刘松霖,现在只能以加害者后代的身分构筑与蓝华的基本关係,于是,我注定无法再亲近她的内心──不过我还是有一些优势。
我的灵魂依旧是袁少华本人。
所以袁少华对妹妹的期望,终究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结束与A子的「幸福约会」后,我主动打了电话,并且执行我早已习惯的卑劣行为──说谎。
「松霖哥,你说──你在我哥死前有和我哥交谈过?」
这句反问让我顿了顿,如果蓝华是当面质问,我恐怕没办法冷静地应对吧。
「嗯,抱歉之前说谎了。但少华哥确实有跟我提过,特别是关于你的事情。」
蓝华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我都怀疑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真的──吗?」
与其说是带着不信任,不如说是压抑着情绪、几乎要发脾气的回应。
她的态度让我有些困惑,但我只能选择承受这种质问,毕竟说谎的就是我。
「我很抱歉,之前是担心你会难过,所以隐瞒了这件事。」我深吸一口气,「当年的我只是个小孩,但我一直对自己没能拯救少华哥感到愧疚。」
明明刘松霖延续了我的生命,如今却为了说一个谎,而编织出更多的谎言。
「好吧……」
感觉蓝华欲言又止,我还听到了微微的叹气声。
「我接受这个理由。」
听起来不像是坦然接受了,不过蓝华似乎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
「松霖哥不需要责备自己,那时候我们都只是小孩子,只能向这世界丢出软弱的纸球。」
软弱的纸球,真是不错却残酷的比喻。
「所以我哥对我的真实愿望又是什么呢?」
电话这一头的我露出笑容,赶快说道:「有很多愿望呀,真的很多……」
之后花了一些时间,跟蓝华安排实现愿望的计画后,我才抱着複杂的心情结束通话,乾脆躺到床上发獃。
总算是藉此取回了主动权,或许还能在更多互动中找到进入蓝华梦境的机会,看一下那片孤挺花海的源头是什么画面。
但这样……又能改变什么?
无论如何,袁少华被刘明辉杀害,是已经无可挽回的事实。因此被留下的人,内心都注定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破口。
一想到此,我的心情就沉了下去,一回神,眼前的空白天花板却突然冒出一张大大的鬼脸、挤眉弄眼的。
「只觉得可爱,一点都不可怕啊。」
我无奈地叹气,飘在空中的红雨衣少女啧了一声后,反而绽放出天真可爱的笑容。
虽然自己的怪物是吵了点,最近却觉得有小I陪伴在身边,其实也还不错。
「难过的话就对着镜子做做鬼脸!」
「要自己吓自己干嘛啊?」
「嘻嘻。」
这份爽朗的笑容,真希望A子多多学习。
才这么想,小I却露出略带哀伤的表情,以温柔的语气开口。
「爹地,做出你自己想要的选择就对了。没有选择能不伤害到任何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彻底放开,但……」
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而难过地皱眉,但很快又露出笑容。
「能『活在此刻』,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小I微笑着安慰我,所以──我也只能开心地笑了。
说得也没错啊,能活在当下……
在做哥哥的眼中,妹妹永远都长不大。
就算亲眼看见蓝华以卓越的技巧诠释萧邦的钢琴曲,不只长大、也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现在的我还是把她当作小孩子。
失去的回忆长达数年,我无法得知那是怎样的一段空白,只能儘力透过这短短的几天去填补。
由于蓝华周日有事不方便,我自己想像的愿望清单便从周一傍晚开始。
第一个愿望──我和蓝华各自借了一辆YOUBIKE,两人在河边的自行车道骑乘。
由于蓝华才刚下课就赶过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穿学校的制服。跟A子不同,是水手服搭配格子裙的款式,貌似是某间艺校的制服。
「如何呢?松霖哥。」
在开始骑脚踏车前,蓝华不知为何在我面前转了一圈,似乎在问这套制服的评价。
「嗯,很可爱呢~」
「只有这点想法?」
小声嘟哝的她看起来很不服气,我忍不住露出笑容调侃。
「你是想要什么评价呀?就算在班上,你的才能也是数一数二的吧,我也想要像你一样厉害的妹妹呀。」
她眨了眨眼,表情充满怀念。
「是吗?但我觉得我输给了哥哥。我看过他以前表演的影片……」她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愿意在我面前弹钢琴,还跑去读了普通高中。」
就像面前这平坦的自行车道,袁少华明明有康庄大道能走,却选择了崎岖的小路。
我不想纠结在这个话题上,所以先跨上脚踏车往前骑。
蓝华受到我的带动,也只能跟着骑上车。看到她流畅的动作,我露出了笑容。
「你骑得不错呀。」
看向沿着道路边缘顺利骑着脚踏车的蓝华,我满意地点头。
我曾希望小蓝华能快点学会骑脚踏车──以前畏缩的她除了弹钢琴,很多事情都不太敢做。
「过那么多年了,我已经会骑脚踏车也很正常……」蓝华露出羞赧的表情,「虽然也是我长高一点后,才比较敢骑脚踏车呢。」
可惜我哥没机会看到我长高了──或许这次是顾忌着我的感受,才没有多说这样的话吧。
想起以前总是要我在后面扶着脚踏车、神色紧张的小蓝华,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蓝华确实长大了,相当不可思议的,我直到这一刻才有实感。不只是外貌变成熟了,她已经能自己去做更多事情了。
周三晚上,我利用打工的空档时间,在店内的角落陪蓝华下西洋棋。
「Checkmate!」
喊出来的是我,蓝华皱眉看着无处可逃的国王,最后摇了摇头乖乖认输。
「松霖哥的实力──跟我哥差不多呢。」
对于她的称讚,我只是笑着粉饰。
「无聊的时候会玩一下西洋棋啦,因为没认识什么朋友,我只能在网路上玩。」
不过这几年下来,我妹下棋的能力确实成长了,看来她常常在练习呀。
「我的西洋棋其实下得不怎么样,但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情,就像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有各自的行走方式。」
我笑着胡扯一些安慰的话,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摆好。抬头时,却看到蓝华以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我。
「松霖哥,那你自认擅长什么事情呢?」
对于她的询问,我只是继续勾着嘴角、眯起双眼回答。
「与其说是擅长,不如说是惯于掩盖一切。」
某些真相不管再怎么吶喊,这个世界也不可能接受,即使如此,我却还是想保留仅有的自我。过往被夺走、未来却不属于我,多年来充斥内心的茫然痛苦与矛盾冲突,最终是A子拯救了我。
「就是『说谎』的意思?」蓝华只是眨了眨眼,以担忧的语气反问。
我想了想,当然只能将部分真相藏起,以迂迴的方式描述我的想法。
「如果有一个决定能让重视之人受益,即使那会否定自己的价值,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达成。」我低头一笑,「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做了那种不可原谅的事,让我带着这种自毁的想法活到现在吧?哈哈。」
其实是刘松霖给了我这样的价值观,不过这对父子对我来说也算一种因果。
「就算说谎会伤害那人的心吗?」面对我的说词,蓝华却难掩悲伤的表情,坐在棋盘另一端正色质问我。「我想了解松霖哥的真实想法,请告诉我。」
那是带着真挚情感的询问,蓝华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但我也只能露出做作的笑容。
总觉得气氛因为这段对谈又有些紧绷,但这次却没浮现孤挺花的异象,这中间的差异是……
就在我谨慎地斟酌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插了一嘴。
「老闆说你在上班时间偷下棋,要扣你薪水喔。」提醒我的是学姐。
「对不起!」
蓝华也感到不好意思,我们迅速把棋盘收一收,最后匆忙解散了。
事后我请了学姐饮料,如果她没在那个时机插进来,总觉得会不可收拾。
「哼,我知道学弟你一点都不擅长说谎呀。」
原来是佑希学姐故意插进来解围的,我只能笑着安抚学姐。
「学姐,你最近好像变胖一点了。」只是惯于说谎,果然不等于是擅长说谎,所以我决定说出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