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多……宏多。」
有声音在呼唤我。
「宏多,我得离开了……」
——秋姐?你在哪里?这样不行啊,你又擅自偷溜出病房了。
「抱歉喔,小宏,因为我跟他约好一定要去。」
——等等,你是跟谁约好……
为了寻找秋姐,我在宛如昏暗迷宫的森林里奔跑。森林的树木已完全乾枯,有如冰柱般冰冷又尖锐的树枝挡住我的去路。即便如此,我还是拨开树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途中树枝好几次刺中身体,但我不觉得痛。这让我发现一件事。
——啊,这是梦啊。
也就是所谓的清醒梦。有时候人在睡梦中会保持清醒,但就算意识清醒也还是身处梦中,所以无法自由行动。不可思议的是,即便在发现这是梦之后,我依旧拚命寻找理应躺在病床上的姐姐。
不久树丛往两旁分开,我来到一个奇妙的地方。这里有个有池塘的庭园,还有气派的屋子。这大概就是在课本上读过的※寝殿造吧,感觉起来好像曾有古代贵族居住在内一样。不知何时周围已入夜,池中映着月影。(译注:平安时代的首都上级贵族住宅样式。)
——咦?我对这里有印象。
在池子对面,连接着房屋与房屋的走廊上,秋姐就站在那里。
——秋姐:
正当我想跑过去时,我注意到秋姐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于是停下脚步。
冷汗直流。我直觉感受到那是不好的东西。
无视于动弹不得的我,那家伙搂住秋姐的肩头,準备将她带进屋中。
——不要走!
我想如此大喊,却发不出声音。紧张的瞬间,我听到「铃铃铃铃铃」的刺耳声响而醒过来。
设定在早上六点响起的闹钟将我带回现实之中。
——真讨厌的梦。
真触霉头——我这么想着,并从床上跳起来,马上换好衣服,前往楼下的厨房。正当我打开冰箱物色看来可以当成早餐的食物时,母亲起床了。
「宏多,你今天也会顺路去医院吗?」
她问。
「思,姐姐昨天没什么精神,我要去看看她的状况。」
「这样啊,那你带那边的柿子过去给她。秋子很喜欢柿子吧?妈妈要工作到很晚,我想我没办法去。」
「我知道了。」
我找到晚餐剩下的蔬菜沙拉,于是吃完沙拉后,我把装着三颗柿子的袋子塞进书包里,走出家门。
——呜呜,好冷。
四周依旧笼罩着白色薄雾。我将装有柿子的书包放进脚踏车车篮,然后踩动踏板。早晨的冰冷空气直扑到脸上。骑着脚踏车在还没有任何人的道路上疾驰,身体总算温暖起来的时候,我抵达医院。
秋姐——我的姐姐秋子从几个礼拜前开始住院。独自将姐姐跟我拉拔长大的母亲忙于出版社的工作,很难抽空到医院来,因此我时常在上下学途中代母亲来采病。正面玄关的门还没开,所以我绕到后门,麻烦早已熟识的警卫让我进去,一边跟值夜班到早上的护理人员们打招呼,一边前往病房。
叩叩,我敲了敲并打开门后,发现秋姐已经醒来,在床上坐起上半身,愣愣地望着窗外。
「秋姐。」
我呼唤她,但她没有反应。
「妈妈叫我带柿子来。」
我把装有柿子的袋子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到边桌上。此时,秋姐带着依旧像在做梦般的神情慢慢转过来看我,突然问:
「钦,宏多……我嫁人的话,你会怎么想?」
「咦?就算要嫁人,秋姐有对象吗?」
我因为回想起梦的内容而吓了一跳,出言反问。
「嗯呵呵,这个嘛……现在先保密。」
这么说完,秋姐再次獃獃地望向窗外。
其实最近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天。她常常早上才刚说出奇怪的话,下午就完全忘掉这件事情,恢複成以往的姐姐。昨天早上也一样。
「宏多,你还记得后山的约定吗?」
当时她这么问,于是我反问「你在说什么」,但她没有回答。傍晚再次去探病并问起这件事时,她却说:
「咦?我说过那种话吗?」
她对此似乎毫无记忆。这种事情开始频繁发生,我愈来愈觉得担忧,因此尽量早晚都来探望她。
(秋姐该不会被什么髒东西附身了吧?)
其实我脑中还掠过了这种荒诞无稽的想法。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妖怪或恶灵,但这几天秋姐的模样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那么,我上学的时间快要到了。」
因今早的对话而更加不安的我留下姐姐跟柿子,带着忧郁的心情离开医院。
踩着脚踏车骑了一阵子,就能看到田地之间有座孤零零的、如古坟般的山。那是一座有点来历的山,小时候我曾被告诫那里有东西作祟,不能进入那个地方。
——啊,难道说……
后山指的就是这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一阵疾风忽然「咻」地吹过,有个人跟某种又白又圆的物体从那座山的树丛间被吹飞过来。
「呜哇啊啊啊!」
那家伙一边大喊,一边摔倒在地上。我连忙剎车。
「你这不知感恩的家伙!要滚就滚得更安静一点!」
他发出意外高亢的声音。
「嘘,老师!」
咦?声音改变了?
但是我眼前的人就只有一个。大概是幻听吧。
已经站起身、抱着有如猪一般的物体的那个人,跟我穿着同所高中的制服。
——啊,我记得他是二班的……叫做夏目之类的人。
我跟夏目默默地看着对方,就这样呆立了好半晌。
这个人认识我吗?毕竟我们不同班啊。是不是打个招呼比较好?不过这种状况下该说什么呢?
现在彼此的脑中应该都萦绕着这样的问题吧。不久夏目哈哈笑了几声,泛起掩饰般的客套笑容,举起手说了声「嗨」。我也沉默地举手回应,然后再次骑着脚踏车宾士。
唉,真尴尬。
咦?不过这里离学校的距离相当远,他要怎么去学校?用跑的吗?
由于早上发生这种事,到达学校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无论在上课中还是午休,我都一个劲儿地思考着该怎么做。事情的开端就是夏目。
——这么说来,那个夏目跟我们班的田沼好像交情不错嘛?
结果田沼这个人就在我脑中浮现。
田沼是比夏目更晚转进这所学校的学生。虽然我们同班,但我几乎没跟他说过话。真要说的话,他的个性算是温和吧。我有时候会看到他透过走廊的窗户,愣愣地盯着空无一人的校园的身影。他是个气质有点奇妙的人。而最近我从跟田沼变成朋友的同班同学北本那里听说,田沼的家就是位在八原的寺院。
经过百般烦恼,我在放学后叫住正準备回家的田沼。
「喂,田沼,你家是寺院对吧。」
「嗯?对啊。」
「你爸爸,呃,有在进行驱魔之类的工作吗?」
「这个嘛,我不太晓得……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啊,没有……抱歉问你这种奇怪的事情。」
搞砸了。世界上哪个同班同学会突然问人驱魔的问题啊。我提起这种话题,会不会被他当成怪人?正当我这么想时,田沼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反应。
「我对这种事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有人以此为业,所以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喔。你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对吧?」
「咦?对啊……」
「跟我说说看吧。虽然我不觉得我这种人能帮上什么忙,不过就算只是跟别人谈谈:心情也会变轻鬆喔。」
——啊,他真是个好人。
于是我决定将秋姐的事情告诉田沼。
※ ※ ※
「喂,田沼,你家是寺院对吧。」
「嗯?对啊。」
「你爸爸,呃,有在进行驱魔之类的工作吗?」
课程结束后,正当我準备走出教室回家去的时候,叫住我并问了这个问题的是个令人意外的人。
降矢宏多。他是这个班里特别开朗而富社交性的人,每当有学校活动都会自愿担任召集人,是个喜欢参与热闹活动的风云人物。而那个降矢连日来露出了黯淡的神色,就连跟他没有特别要好的我都有注意到这件事。传闻指出这是因为他正在上大学的姐姐住院了,但没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当我问起他询问这件事的理由,降矢也显得难以启齿。看不下去的我终于还是对降矢这么说:
「跟我说说看吧。虽然我不觉得我这种人能帮上什么忙,不过就算只是跟别人谈谈:心情也会变轻鬆喔。」
——唔,就算这么说,我又能怎么做啊。
闻言,降矢将发生在他姐姐身上的怪事告诉我。
一直努力想在大学取得教师资格的降矢姐姐秋子,突然在她担任实习教师的小学因贫血而昏倒。根据在医院检查的结果,她得的是有点棘手的疾病,必须住院治疗。但医生说这并非攸关性命的大病,也只需要住院两、三个礼拜,之后只要继续定期到医院接受治疗,虽然会花很多时间,但绝对会痊癒。然而住院期间出乎意料地拖得很长,因为秋子一直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一下是手臂痛,一下是侧腹痛,一下是头痛。每天都有不同的癥状,全身上下出现各种疼痛。可是检查过后,似乎找不到异常之处。
「我那个时候以为秋姐她……或许是因为想一直住院,才会说出骗人的癥状。」
降矢一开始似乎是这么想的。然而之后秋子逐渐显着地衰弱下去,其结果也开始呈现在检查报告中,导致无法避免长期住院,因此秋子终究还是陷入向大学提出休学申请的困境。
秋子的态度就是从这阵子开始变奇怪。早上她会问降矢还记不记得后山的约定、要是她嫁人他会怎么想,傍晚却会忘记这件事情,或是一直愣愣地凝视着窗外,明明没有人在,她却彷彿在跟谁说话似的,口中说着奇妙的话语。
回家路上,降矢推着脚踏车,一点一点地把整件事情告诉我。降矢说,他怀疑姐姐的异常变化是不是被什么髒东西附身害的,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很蠢,因此没有告诉任何人,一直独自苦恼。
「难怪你最近没什么精神。」
「咦?早就露馅了?」
「对啊,全班都有察觉。」
我这么说完,降矢显得非常惊讶。他似乎以为自己儘力表现得很活力充沛,以避免让别人发现他的沮丧心情。一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降矢好像是个挺可爱的人,因此轻轻露出微笑。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呢?
假如降矢姐姐的病是妖怪造成的……
那恐怕不是靠我自己的能力能解决的问题。话虽如此,也不能把夏目卷进麻烦事中。当我思考这些事情时,降矢怱然指向远处。
「啊,你看,前面就是秋姐住院的医院。」
他这么说。
我一看,发现在儘是田地的景色中,有两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是宛如古坟般隆起的山,而山旁边有个像城郭一样的纯白医院,在四周的风景中显得醒目。
「哦,就是那一栋……嗯?」
仔细一看,我看到在那两个地标之间,架着一座有着不可思议色彩的桥。
「怎么了,田沼?」
「啊,你看,那里有彩虹。」
「彩虹?在哪里?」
「在那座山跟医院之间啊,那是一道像高架桥一样的美丽彩虹。」
说完后,我发现到一件事。降矢该不会看不到那道彩虹吧?
「你在说什么,我没看到什么彩虹啊。而且今天根本没有下雨。」
「对、对喔,抱歉,是我看错了。」
真是危险。我得儘可能不让他人察觉我能感受到妖怪的气息。不过假如那座看起来像彩虹的桥跟降矢姐姐的异状有关,事情就变麻烦了。
「啊,不过那座山跟这件事或许有些关係喔。」
降矢突然说出令人意外的一句话。
「田沼,你跟二班那个叫做夏目的人是朋友吧。」
「咦?夏目?我跟夏目的确是朋友,不过他怎么了吗?」
我惊讶地反问。
「没有啦,我今天早上在那边遇到他。」
「咦!?遇到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