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五天,在阳光近乎灼烧皮肤的日子,明墅大一新生的军训开始了。
军训的前一天晚上,酥酥拿出好几种防晒霜塞给我和南豆以及柳疏荷,并以阴沉的表情说道——
「你们感受过半夜上厕所在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恐惧吗?」
显然去年的军训对她的打击相当巨大。
然而我对于皮肤防护一向不太上心,哪怕她讲得如此恳切,军训这天我也只是象徵性抹了些。结果早餐时被学长逮住,他严格按照酥酥的指示,监督我给自己全面加固后才肯放我走。
按理来说跟我和南豆同样是大一併且作为室友的柳疏荷,应该是跟我们一起行动才对,但就像欢迎会时她说得那样——不要看她、不要跟她说话、不要接近她。
自那之后她儘可能避免跟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算在一起也绝不会跟我产生任何接触。
因此哪怕是乘车时间她也有意跟我错开,但最过分的是南豆居然丢下我跟她跑了!
而理由也相当现实——
「我跟她是同一栋教学楼嘛!一起走会比较方便喔!」
设计系跟艺术系的教学楼在教学区的两个极端。
独自坐上校车前往教学楼,进入班级时同学都是清一色的军训服装,无论男女都显得朴素了许多。
作为临时班长我要负责将同学带到操场的指定区域等待教官,于是简单地让男女排成两列队伍后我就带着他们前往操场。
此时操场上已经有很多班级抵达各自区域,我们走到自己班的区域后,临时体育委员——一个扎着马尾看着很有朝气的女生过来跟我提议用班费去买几箱矿泉水,我当即同意下来。
但我刚一将目光转向男生队伍,这群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美术生生涯,与老师点名抗争了共计十二年的老油条立马产生警觉,凭藉本能不与我的目光发生任何接触。
「呃……有男生能跟我一起去抬几箱矿泉水过来吗?」
一众男生四处张望,真不知道是隔壁班有什么漂亮姑娘还是操场上长了什么奇花异草,值得你们看得这么专注。
我叹了口气换了种说法——
「有男生愿意帮女生抬点水过来吗?」
倒不是他们很想在女生面前表现,只是女生们投来的视线变得格外刺目。这群没良心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挣扎的表情,最后派出几个壮丁跟着我去抬水。
不过才早晨八点,头顶阳光已经有些灼人。
抬着水回到自己班没过多久,身着军服的教官队伍整齐划一地跑步走到主席台下立定,随后明墅美术学院那位在国内外都享有盛名的女校长走上台,在例行发言结束后宣布为期15天的军训正式开始。
参与军训的班级都是以专业加班级再以连为后缀命名,例如我们班就是环艺3连。
各个班级连队并不都是在操场上训练,但无论去哪都遵循一个原则——一定会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派给我们班的是一名面色刚毅的教官。
事实上不管看哪个教官都是这样,肤色黝黑看不出实际年龄,但感觉应该不是很大,可嗓门着实不小。
「以后我就是咱们环艺3连的教官!你们可以叫我洪教官!听到了没有!」
回答他的是相当有美术生散漫风格的「听到了」,于是他眼睛一瞪再吼了一遍,下面就跟挤牙膏似的勉强多发出了一点声音。
于是他爽朗地笑了——
「很好!全体男生,原地俯卧撑20个!」
「教官!为什么女生不用?」
他看向提出异议的男生回答。
「叫我洪教官!你多加10个!女生娇滴滴还算是赏心悦目,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娇给谁看?」
「啊……」
「全体男生!趴下!」
于是我们环艺3连的男生在站军姿之前,就先头顶烈日锻炼起肌肉,其中态度散漫的还被教官要求重做,军训生活从一开始就苦不堪言。
俯卧撑结束后就是漫长的军姿。
虽然有听从学长跟酥酥的建议,在鞋子里加了层软鞋垫,但站久了之后脚底依旧会感觉僵硬酸疼。
再加上受到太阳暴晒,全身汗流浃背就像浸在温热粘稠的海水里一样难受。可汗水哪怕浸到眼睛里都不敢乱动,毕竟洪教官明确表示有人乱动就全体加罚,谁也不想当拖后腿的那个。
在这种痛苦又枯燥的时间里,我突然在想南豆现在是什么样……
以我跟她多年的同学经验,她肯定无法接受这种煎熬,而且会理所当然地跟教官「讲道理」。
也不知道面对教官,她那些歪理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她会不会把教官气得跳脚?或是把同学笑得站不稳军姿?
真想知道她军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会很有趣吧。
「那个谁?你看着前面男生的后脑勺笑那么开心干嘛?他脑袋上长花了?」
「……」
结果全班人因为我被骂忍笑忍得肚子疼。
军训第一次军姿结束后,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清一色生无可恋的表情。
洪教官喝了口水对着满地「伤残人士」说道。
「休息十分钟,等会儿起来继续练。」
「夭寿啦!」
所有人都叫苦不迭,而洪教练也给出一定的妥协——
「那你们随便派个人出来唱歌,唱得好听就给你们多休息十分钟。」
总感觉这也是教官的惯用套路,但就算这么饵咸钩直我们这群人也注定会咬钩。
于是洪教练就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听着前排一个女生唱歌,而后排有男生偷偷说教官那副嘴脸像极了老上海时期在戏院听戏的奸商。
结果男生的室友立马大喊报告,把他刚才说的话重複给教官,接着教官就让他出来表演才艺,冷笑着说自己今天还真就是个为富不仁的大老爷了。
而那男生也不怯场,当即来了段单口相声,引得一片叫好声。
经过这一次休息全员的疲惫都缓解了不少,同时也意识到教官也并不是那么不讲情面。
在炎热与酸疼的双重体感中,上午的军训终于结束。
*
「我跟你说喔!这些教官其实都是青杭市那所军校里的学生!」
午餐时某个笨蛋像螃蟹似的用筷子指着我,神情夸张地说道。
而我愣了一会儿——
「哦……」
「诶!怎么就这么点反应!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打探到的消息!」
「我是没觉得这消息有让你冒这么大风险的价值。」
原本约南豆中午一起吃饭是想问问她早上军训的感想,结果她一上来就爆料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从样貌来看,那些教官确实年纪不大,而且大多教官都没有正式肩章,看来的确还是军校未毕业的学生。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酥酥跟我说的哦。」
「那这还能有什么风险?」
「早上去找教官确认,结果被他骂了好久……还让我做深蹲!感觉差点就要死在那里了!」
这不完全是你自作自受吗!
「你们教练很可怕吗?」
「超凶的!感觉就跟被抢了肉骨头的獒犬一样凶!」
「如果让你教官听到这话,大概真的会恨不得咬死你……」
我叹了口气,脑袋里浮现出南豆与一只猛犬对峙的场景,又莫名想笑。
「看来你的军训注定会很辛苦啊。」
「没有呀?我觉得军训很有意思哦!」
南豆睁大眼睛显得相当兴奋。
「感觉就像一群人在玩木头人游戏!教官就是来抓我们的鬼,谁动了被他抓到就会被骂!」
「难道你觉得站军姿不累?」
「怎么可能?超级累的!但还是觉得有趣!」
真难得,我还以为南豆肯定会因为太辛苦而跟教官闹彆扭,毕竟高中时她只要肚子饿,就会立马跟老班头反应,然后溜出去吃东西,可以说是毫无忍耐力的任性家伙。
看来这一年她也的确成长了啊——
「不过太阳真的太大了啦,坐在地上还会觉得屁股好烫!」
「毕竟是夏天嘛……等等?你站军姿怎么是坐着的?」
「因为酥酥跟我说,站军姿的时候,站满十分钟之后就可以坐在地上,如果教官问我为什么坐下,捂着脑袋说自己头晕就好啦。」
「那个人到底教了你些什么东西啊……」
话说只站了十分钟,你有什么资格发表感言?快给我们这些站满半小时的人道歉!
然而南豆完全没察觉到我脸上的愤懑,还撅着嘴说「默数600下好累喔」这种话来加深我的不满。
但不得不说酥酥的建议相当实用,而且也只有女生才能用这种小伎俩矇混过关,教官哪怕看出她是故意的也不会戳穿。
正当我为此感到羡慕时,南豆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似的说道。
「啊……对啦!花花有件事需要我们协助她哦!」
「花花?向空花么?」
「不然还能有谁啦。」
说实话在那栋屋子里,我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就是向空花,原因不仅仅是她那些变态行为,更重要的是我有预感这家伙的麻烦程度绝对不在南豆之下。
如果南豆跟她合伙做什么事,恐怕事件的严重程度……或是白痴程度还会成倍增长。
因此我实在不想参与进这两个人要做的事情当中。
「我拒绝,你去找别人帮忙吧。」
「明明大家都是室友诶!室友就应该互帮互助嘛!」
真卑鄙,居然在这种时候用室友的名义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而且花花这次可是要去追求真正的艺术呢!」
「所以说她又準备去偷窥谁?」
「才不是偷窥!是艺术鑒赏啦!明明是美术生,你却一点都不明白呢!」
我觉得这世界上大多数美术生都不想明白这种事。
南豆鼓着脸似乎是在无声谴责我的艺术追求不够坚定,而我发起反问——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怎么也没见你追求过什么艺术?」
「诶?为什么我要追求?」
「因为……是美术生吧?」
我试图以她的理论回击,但这个笨蛋却理所当然地说道。
「美术生也不一定要追求艺术呀!我的追求是美妙的食物跟美好的风景呢!美术生就是因为在追求美好的事物,才会叫做美术生吧?」
「……」
明明她说的话如此荒诞不经,充满个人色彩,完全是笨蛋发言……但我却无法反驳。
在我以及大多数通过统考和校考升学的美术生眼里,「美术生」就是高考制度的一个衍生物,是学生拿起画笔与油彩来与高考巧妙周旋的一种手段,这种观念随着多年应试生涯早已在心里根深蒂固。
然而在南豆看来,美术生的定义似乎更加纯粹。
只是单纯追寻美好事物么……
真令人嚮往啊。
「在花花眼里,人类的身体曲线就是最美好的事物哦。无论是胖子还是瘦子,老人还是小孩,律师还是乞丐,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世界上所有人的身体都是与生俱来的艺术品呢!」
如果你的眼里没有光芒,又怎能看到别人身上的热忱——
看着此刻南豆微微闪烁的眼眸,我忽然想起这句从前在某处偶然看到的话。
她果然和向空花是一类人,可能也只有她能明白那个阴沉又诡异的家伙到底在追求什么。
虽然这群天才一直都肆意妄为,把凡人耍得晕头转向,但她们所创造的事物却能压倒一切缺陷。
这该如何让人停止嚮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