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手机闹铃终结睡梦，在恍惚中起床洗漱，然后抹上厚厚一层防晒霜，再换上军训服前往厨房。

穿着围裙的学长正在翻炒蔬菜，窗户旁敞开的高压锅内随晨风飘来阵阵粥香。向空花穿着拖鞋坐在餐桌边打哈欠，南豆用筷子投入地玩着空气架子鼓，时不时捋平袖口和衣领的柳疏荷似乎有强迫症。

不知为何这幅光景已经打上了「一如既往」的标籤。

「早上好。」

「今天早上吃粥喔！」

「我闻到了。」

「哼哼！不愧是你！」

被一个笨蛋用「不愧」来夸奖也不会让人高兴，况且我感觉这根本不是夸奖的话。

像这样的早晨应该称得上温馨吧，但就跟教官说得一样，这样的生活实在难以想像是大学。

彷彿在这里住下去，身体里就会逐渐失去类似常识一类的东西，等哪天将这样的生活视作普通，以后会很难在正常社会适应吧。

当然在这里生活很惬意，毕竟有这么擅长照顾人的学长在，而酥酥对我们这些学弟学妹也有用自己的方式关照。

但在这种安逸与温馨当中，不稳定的感觉依旧存在。

学长和学姐早晚会毕业，到时候这栋屋子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我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因此要说这栋屋子的缺陷，我觉得只有一点——

「学长，我觉得应该为宿舍制定一些规章制度。」

「诶！不要！」

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就是南豆。

「明明校规都已经那么厚一大本了！我才不要宿舍还有什么规啦！」

「人就是得加以约束才能叫人的啊。」

像南豆这样肆无忌惮的笨蛋严格意义上应该归作野兽，而且还是智商奇低可能会被猴子欺负的那一类。

这时学长将高压锅端到餐桌上，在替我们盛粥时微笑着问道。

「学弟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制定规章制度？难道跟昨天晚上教官说的那些话有关吗？」

「嗯……的确算是。我觉得教官说得没错，我们这栋屋子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大学宿舍，主要就是因为太随意懒散了。」

「那倒是没错，不过习惯了之后其实也还好。啊……空花，粥还很烫，多搅拌一下再吃吧。」

「就是这样！」

我无奈地看着宛如慈母般叮嘱向空花的学长。

「向空花她也不是孩子了，为什么要这么细緻入微地照顾她啊！再这么宠溺下去，她早晚会变成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废人！」

「哼哼！那就让我来喂吧！花花，啊……」

「南豆你别捣乱！向空花你也别真的张嘴……」

所有人都看向莫名其妙生气的我，相信在他们看来突然想要制定规则的我根本难以理喻。

我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刚住进来没几天的新生，说这些简直狂妄自大到没边了，但我确实觉得这栋屋子里缺少规则。

「学长，你难道不觉得每天都由你一个人来準备早中晚餐，然后包揽几乎所有家务很累吗？我记得你还有在校外的设计工作室实习的吧？」

「累倒是不累，已经习惯了……不过工作室那边的确有点问题，说实话我最近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放弃那里的实习工作。」

「所以说啊，学长你怎么可以因为这些家务耽误正事？家务完全没必要由学长你一个人来做吧？」

「这些事……我在刚来这栋屋子确实想过，但你也看到了……她们都不是擅长家务的类型，交给她们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到头来还不如自己来做。」

对于学长的话没有任何一个女生表示反对，就连刚住进这栋屋子的柳疏荷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显然她也是不擅长家务的那类女生。

「可就是因为不让她们做，她们才一直都做不来吧？」

「那学弟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应该排出一个值日表，比如早上由谁来做饭，由谁来洗碗，扫地由谁来，像这样明明白白地把各自要做的事都规定好。」

「咦！那不就跟高中一样了嘛！」

我瞥了一眼南豆，将她高中的劣迹公布——

「排出值日表后就一定要严格执行，绝对不能像南豆高中的时候一样动不动翘掉值日，最后笑嘻嘻地被班主任骂一顿就算了。」

学长扶着下巴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违背的话会有惩罚吗？」

「没错，像南豆的话，要是忘记煮饭就罚她一天不许吃零食好了。」

「这是谋杀！」

南豆满脸悲愤地瞪着我。

「你明知道我会忘掉的嘛！我们高中可是同班同学诶！」

「我们是同班同学跟你翘掉值日没有关係……总之要加入惩罚，否则都不当回事怎么行。」

「一天不许吃零食太过分了啦！」

「你要是忘了煮饭可能会导致我们都饿肚子哦。」

「那大家吃零食不就好了嘛！」

「就是因为你总是想得这么理所当然，才会不把规章制度当一回事啊……」

在我叹气的同时，学长似乎思考完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其实我觉得学弟说得有道理，在我最早进入这栋屋子时，屋子里一共住了八个人，那时候都是些性格非常强烈的学长和学姐，但不擅长家务这一点倒是共通的，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能有人帮我分担一下就好了，毕竟他们动不动就聚会，最后都是我一个人来收拾摊子。后来学长学姐们毕业了，在我的下一届只有两个人住进来，家务突然减轻那么多让我慢慢忘了这件事，而现在这栋屋子里渐渐又有了七个人住，的确将家务分担出去一些会比较好。」

「诶……」

南豆发出又蠢又失望的哀嚎。

「不过这件事还是应该跟所有人都说明一下，然后再大家一起决定比较好。如果大多数人都不希望分担家务，那以后还是让我来做吧。」

「学长你的意思是……投票吗？」

「对，这种事还是民主点比较好。正好今天晚上应该能够宿舍七人齐聚，那就晚饭的时候来投票吧。」

「七人？难道……那个大二的学长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他要回来了吗！」

南豆突然从打击中振作起来，似乎很期待那个据说是被编辑拉去小旅馆赶稿的学长回来。

说实话这让我有点不开心……

「说起来，关于那个学长的事我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要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可以说他是我们这栋屋子的中心吧。」

「中心？」

「没错！有他在不管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喔！」

如果只是南豆对那个学长有高评价我还不会当回事，但连沈缘笙学长都这么说的话，那个没见过面的学长可能真的会是很优秀的人吧。

「嗯，有他在的话，或许关于教官和学姐的事，我们也能做点什么了。」

「学长你想帮助他们吗？」

「毕竟听过那样的故事之后，什么也做不了很难以接受吧？」

只要有他在的话——

能让所有人都如此信赖。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

下午的军训结束，坐车途中听南豆抱怨教官职权欺压，我却只觉得是普通水準的军训，因此随口敷衍着回到宿舍。

走进被蔷薇花丛包裹的栅栏后，我突然发现宿舍的院子里有个没见过的男性，乍一眼看满是褶皱的衬衣和凌乱的捲髮完全是中年人的模样，但鬍子拉碴的脸上和眼袋深沉的眼睛中又透着年轻人的痕迹。

此时他正双手插兜，嘴里叼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出神地望天，没有察觉到我和南豆，但南豆看到他后忽然情绪高涨地大喊——

「阿叔你回来啦！」

阿……阿叔？这人果然年纪不小了吗？

被南豆唤作「阿叔」的男人回过头看了一眼南豆，淡淡点头没有多做回应的样子也给人一种成熟感，随后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不断打量。

「你就是新室友？木樊冬？」

「呃，你好……请问你是……」

我原以为这位是宿舍里哪位的叔叔之类的，结果南豆却理所当然地说道。

「他是阿叔呀！是我们的室友！就是早上说的那个！」

「……」

你确定这是大二的学长？这到底留级多少年才会成这样啊！明明比沈缘笙学长还要低一级，看着却像是他的叔叔辈！

极力忍住没将「敢问学长贵庚」这句话说出口，我连忙跟这位学长打了声招呼。

「学长你好，我是木樊冬，以后也住在这里了，请多关照！」

「嗯，不错，跟南豆比起来正常多了。」

这人的说话语气完全就是老前辈一类的角色啊……话说跟南豆比真的有意义？

「我叫林叔哲，叔叔的叔，哲学的哲，摄影专业大二的学生，宿舍里大家一般叫我阿哲，就南豆喜欢叫我阿叔，大概我看着是有点显老吧。」

说实话我觉得「大概」和「有点」这些词完全是赘述……

不得不说南豆向来擅长根据初见印象取外号，这回就连我都觉得很贴切，想叫上一声阿叔。

「但我今年也才19岁啊。」

彷彿能听到我的心声，阿哲学长如此强调道，而我连忙转移话题。

「听说阿哲学长你之前是在旅馆里赶稿？」

「……」

我的话似乎让阿哲学长想起什么痛苦的回忆，他面容惆怅地深吸了口烟，好半天才缓缓吐出烟雾。

「那可真是地狱啊。」

「学长你莫非是小说家吗？」

「算是吧，有出版过几本小说。」

「真厉害啊！」

无论是什么创作形式，我打心底里对这些能够将创作变成职业的人感到艳羡。

但此时我又有个疑问——

「不过学长既然是小说家，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学校的摄影专业？」

倒不是说明墅的摄影专业有什么不好，但如果结合小说家的话，无疑传媒类大学的摄影专业会更容易接触到电影拍摄，接触到一些电影或是电视剧的剧本。

明墅的摄影专业更加偏向于美学，而且想要报考明墅是必须通过艺考，也就是要有绘画基础，而眼前这个满脸沧桑的学长，作为职业小说家的同时居然还拥有不错的绘画功底。

果然住在这间老旧宿舍的学生都是些不得了的人吗？

「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美术生，小说也一直有在写，不过看样子比起美术方面的发展，还是写小说更适合我。」

「咦？阿叔不是因为跟酥酥交往才一起考的明墅吗？」

南豆冷不丁的发言令我大吃一惊，但阿哲学长明显不愿意提及这些事，将烟头在栅栏上摁灭后随口说道。

「都是以前的事了，先回宿舍吧。」

「……」

此时哪怕是我这个对八卦不甚关心的人都充满了好奇。

万万没想到阿哲学长居然在跟酥酥交往？不对……他说以前的事，莫非已经分手了？

我忽然有些能体会木月旻听到八卦却没有后文的心情。

回到宿舍后，客厅里包括我在内的宿舍七人首次全员集结，听上去挺有纪念意义，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酥酥和阿哲学长，对于刚回来的阿哲学长，酥酥依旧我行我素地涂着指甲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如果不是南豆提了一句我根本不会猜测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繫。

「好的，既然这次大家全员都到齐了，那就再讨论一次早上学弟的提议，然后进行正式投票吧。提议的内容我已经跟阿哲说过了，所以直接开始投票就行。就由我先来吧……从我的角度还是支持学弟的，的确分担一些家务我也会比较轻鬆嘛。」

沈缘笙学长作为宿舍长率先赞同我的提议，随后阿哲学长也双手抱胸微微点头。

「我也同意，之前我就觉得沈学长这样照顾我们挺不好意思，帮他分担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那就两票了，男生这边学弟是提议的发起人，那肯定是同意的吧，所以男生全员三票通过，接下来就看女生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