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国庆第三天，由于爸妈都不在家，我跟木月旻晚饭就在商业街一家正在打折促销的牛排店解决。

在这样的大众场合，她自然是扮出优雅斯文的模样小口吃着牛排，彷彿昨天晚饭跟我抢红烧排骨的妹妹全都是我的幻觉。

花费超过我一倍时间吃完牛排，木月旻单手托着脸颊小口啜饮奇异果汁，还算可爱的小脸显得有些倦怠。

我敢保证她肯定是装模作样太久所以才这么累。

「我说木樊冬，森岭大学那幅妖精壁画是你搞的鬼吧？」

她漫不经心的发言令我内心一颤，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皱眉看向她散发着质问意味的眼睛。

「什么妖精壁画？」

「你还装？昨天这件事就已经传开了，说有人一夜之间在晚枫湖画了幅妖精少女的壁画。」

「有这种事吗？你上次不还说晚枫湖闹妖精？怎么这回又变成壁画了？」

「啧……你就算装也没用我告诉你。画是昨天早上被发现的，也就是说有人在一号到二号的晚上，在晚枫湖画了那幅画，那么问题来了——你那天晚上不在家是去做什么了呢？」

「我去朋友家住了。」

似乎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木月旻鬆开了吸管，嘴角弧度满溢不屑，并眯着眼对我加以威胁。

「你不说是吧？那行，我回头就跟咱爸妈说某人一号晚上跟同班女孩子夜不归宿，你觉得怎么样？」

「你有病吧！」

「我有病那你多半也有，肯定是家族传染病。赶紧老实交代！那幅画跟你有什么关係？」

「……」

实际上当昨天那幅画在班级群引起热议的时候，我就知道木月旻多半会来找我麻烦。

对于自己妹妹我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她本质上就是个八卦狂，脑袋里真的没装半点正事。

现在已经被她顺藤摸瓜找到我身上，如果我固执地不肯说实话，她多半会按自己的想像来传播「事实」。

与其如此我还不如老实交代——

「那画是南豆画的。」

「我就知道！我还在想凭你那三脚猫的画技怎么可能画出那么好看的画，原来是南豆学姐画的嘛！」

木月旻眼中立马涌现出崇拜的光芒。

看着这样的她，我竟然有些羡慕……能够以这种纯粹的感情去崇拜南豆，是因为完全没有将自己与对方进行比较。

不会画画的人永远不明白她所处在的究竟是怎样的高度。

「不过你说南豆学姐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被人说是笨蛋啊？」

「因为没人知道她画画厉害啊。」

「原来如此！没关係，马上全校都会知道啦！」

她说这话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因此我绷紧脸颊，极力做出严肃的表情盯着她。

「关于南豆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凭什么！」

这货不问「为什么」而是问「凭什么」，证明她根本没打算跟我商量。

所以我也只能摆出自己的价码直接切入到谈判环节——

「三杯圣代，口味任选。」

「不管什么口味都是一个价的好嘛！七杯！」

「你不怕吃这么多冰的闹肚子？哥哥我是为你好。」

「呵！少在这种时候装哥哥！你要是真关心我就以后每天给我準备一杯圣代！」

「你忘了你上回亲戚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疼？最后还不是得我照顾你！」

「流氓！这里这么多人你说什么呢！」

「我俩亲兄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我亲戚也是你亲戚咯？等开学我就去学校里说你亲戚来了，说不定还有女孩子来关心你！」

「……」

木月旻在吵架时可谓完全不顾脸面，为了几杯圣代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五杯圣代的代价让她答应保守秘密。

晚饭结束后跟她一起回家，我回到房间稍微收拾了下明天去写生要带的东西，在我将画袋的拉链封好时，已经换上那件超没品的小熊睡衣的木月旻跟往常一样随意闯进我房间，盘腿坐在我床上以莫名羡慕的语气说道。

「真好啊~」

「好什么？」

「写生咯，你们艺术生经常可以出去玩，而我们普通生就只能天天坐在教室里看书。」

「这没什么好羡慕的，况且你只要有半点绘画才能，爸妈就会愿意让你当艺术生。」

「啧……有才能了不起啊！」

「对不起，有才能就是……」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向着朝阳歌唱的少女，涌到喉咙的话语瞬间退散。

「干嘛突然不说话啦？你不是对自己会画画很自豪的嘛！喔……我明白了。」

木月旻满脸贼笑地盯着我，狐狸似的眼眸将我彻底看穿。

「你肯定是发现南豆学姐画画那么厉害，所以自卑了吧！我想也是啦，明明大家都是在一个班里学习，结果她却能画出这么厉害的画，心里肯定会不平衡吧。」

「白痴，完全不是这样好吗？我怎么没见你对班里成绩好的同学自卑过？」

「因为我不想学习嘛！」

「亏你说得出口！这话让爸妈听到，你的新手机这辈子都别拿到。」

她表示无谓地耸了耸肩，然后摇晃着身子说道。

「可你不一样，先不说你喜不喜欢画画，至少你是打算学的，可突然看到一个那么厉害的同班同学，肯定会觉得自卑嘛。」

「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要是全都自卑，我还学不学画画了？」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

「我看分明是你非要拿我找乐子。」

木月旻哼了一声，突然跳起身站在我床上，居高临下地叉腰说道。

「我本来是想给你个建议的！」

「什么建议？」

「去跟南豆学姐告白呀！」

「……」

彷彿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窥探，我感到很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告白呀？就是跟喜欢的对象倾诉自己内心火热的爱意啦！」

「我没让你解释词意，我是问你……我为什么要跟她表白？」

她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

「当然是因为你喜欢她吧。」

「……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有为什么的吗……你要是不喜欢她，会大半夜看她画画？你对我这亲妹妹都没这么上心过诶！」

「我教你学习，你会愿意听？」

「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你少转移话题啦……」

木月旻哼了一声，对我溃不成军的心理防线发起最后进攻。

「你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从小到大你对每个女生都不冷不热的，像你这么冷淡的家伙会无缘无故跟一个女生关係那么好？摆明了是喜欢人家嘛。」

「……」

已经佔据胜利高地的木月旻突然露出亲切得有些噁心的微笑。

「好啦，我能理解你，你肯定是觉得自己这么风流倜傥，受那么多女生追捧的帅哥主动承认喜欢哪个女生很丢脸吧？因为你偶像包袱很重嘛。」

「我可没说过这么自恋的话。」

「这不重要！总之，我觉得南豆学姐挺不错的！人又漂亮，画画又好看，配你都有点浪费了啦。」

「怎么在你这里她得分就这么高？明明那么多人都说她是笨蛋。」

「她要真是笨蛋，你还会离她这么近？像你这么怕跟麻烦事扯上关係的人，肯定有多远跑多远了好吗？况且我觉得她挺有趣的！」

「有趣？」

木月旻抱着双臂用力点头。

「对！有趣！有趣就是最重要的！跟她这样的女生谈恋爱肯定也会很有趣吧？我要是男生，我就去追她了！肯定轮不到你！」

明明跟南豆只见过一次面，却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总感觉我这妹妹跟南豆是同一类的笨蛋啊。

但是……

无法否认南豆很有趣。

我甚至忍不住幻想跟她交往的场景……

一定会发生许多笨蛋事情吧。

可是也一定会很欢乐。

这点与她相识的一个月已经足以证明。

「噫……你笑了诶？肯定是在幻想跟南豆学姐交往吧？啧啧啧，真噁心。」

「别胡乱解读别人的想像。」

「到底怎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啦！总之我要教你一条準则——告白这种事只需要扔出一记蛮勇的直球！」

「你是哪里的棒球教练？」

「最近在看棒球相关的动漫，总之作为妹妹，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之后只能你自己加油咯，fight！」

依我对这货的了解，她分明只是觉得这样的发展更有趣而已，能让她有更多的八卦可以跟同学分享。

但抛开她的意图，她说的话的确在我心里创造了一个过去从未出现过的选项。

——告白。

说实话在此之前完全没想过。

但现在这个选项却在我脑海里浮上海岸。

我此前的人生里完全没有向女生告白的经验，因此根本拿不準木月旻的说法是否正确。

可之前姜泽追求南豆正是因为一开始不够直接，导致最后被南豆彻底误会，再也无法接近她的身边。

难道真的不顾一切地告白更好？

一直以来与恋爱擦肩而过的我难以判断。

但或许……

孤注一掷的恋爱也没什么不好。

*

与双休日没多大区别的国庆假期结束的隔天，我们美术班的学生顶着灼人的阳光，以及隔壁楼普通生嫉妒的目光走出校门。

对于美术生而言，这次写生就是毕业前最后一次全班游玩，国庆长假结束后大家立马就要各奔东西，去已经联繫好的画室开始集训。

画室方面爸妈早就已经替我做好打算，但我还在犹豫是否跟他们说自己不需要集训，省下那笔不菲的费用。

这次写生的目的地是离果林公园很近的雪蓉湖，作为县城里知名的旅游参观地之一，秋季被果木环绕的雪蓉湖散发着浓郁的果香味。只可惜这片区域的水果不允许自由採摘，不然这次写生大概会变成瓜果博览会。

从学校到雪蓉湖步行大约十五分钟的距离，目前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短髮飘扬的南豆。

儘管完全没有人跟她走在一起，但从她一如既往轻盈的步伐来看，她正在独自享受这次写生。

仔细一想从高一入学开始，每次学校活动她都在自娱自乐。秋游去游乐园时她总是第一个冲出队伍，在集合时又是最后一个归队。

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能收穫不少于任何人的愉悦心情。反倒是我们这些需要顾及他人状况的小团体，玩起来并没有她那么自由。

像她这样自由的笨蛋，会不会选择跟多数人一样去集训……肯定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