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製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吶。」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沖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彷彿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採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蔔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画。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準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