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鬆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製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準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