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画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画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画、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鬆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拚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