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髮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託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弔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讚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穫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緻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乾燥无比,舌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