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懂我和四姐到底有什么仇恨。
毕竟小时候,她、我和五姐,因为年纪最近的关係,总是有一种革命情感,每次遇见什么事情,都是我们三人小组一起面对,可是自从上高中吧,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完全没有任何徵兆,四姐就慢慢疏离我了,而且个性越来越怪,我和五姐也渐渐不懂她在想什
么。
我用最暴力的手法将日光灯里的针孔摄影机拆下来。
五姐呆坐在床边,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如此愤怒。
已经二十四小时过去,我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房间里只有我和五姐。
这也是她的房间,所以我连独自一人生闷气的空间都没有。
「四姐就是这样嘛……龙龙别跟她计较了。」五姐轻声劝道。
我还是不说话,要不是大姐说,一个家最重要的就是长幼有序,我早就冲去四姐面前,用最恶劣的态度问她为何要这样搞我。
不过大姐说出口的话,在这个家就是圣旨,就算五姐只晚四姐几分钟出生,我却从没听过她喊出「李金玲」这三个字,一律都是称呼四姐。
昨天,就是这一位四姐,用针孔摄影机窥视我的房间,她一发现小梦脱下衣服进房,而我怕被拍到,所以将对方抱到浴室去躲的那短短几分钟空档,四姐就潜入我的房间,转移内裤的位置。
将我塑造成一位偷女性内裤的变态狂。
她的反击来得好快。
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颓废地坐在书桌前,将手摆在滑鼠上面,可是我连打电动的心情都没有。
五姐端着一杯饮料凑过来,上面的吸管堵在我的嘴前。
我完全不能理解五姐到底想干什么,她一身女僕装扮,但是又跟一般cosplay的女僕装不一样,以黑白两色为主,蕾丝边和蝴蝶结都有,这些乍看之下没有差别,可是五姐整个露背、露胸又露整条大腿,看起来这件女僕装整个不像是正常cosplay该用的啊!
不过,从小到大,我早就摸透五姐的脾气,就是千万不要拒绝她的好意。
所以我张嘴含着吸管,一口气将整个饮料喝光,五姐就漾起了满意的笑容。
「……为什么你要穿很奇怪的女僕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五姐放下空杯,在我面前旋转了一圈,笑盈盈说:「喜欢吗?」
「欸……还可以吧……」
「我和大姐去逛百货公司啊,有人喊住我,问我要不要进去看看,然后推荐给我女僕装,告诉我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女僕喔,就算心情不好,看到女僕也会马上变好呢。」
「多少钱?」
「三、三千五。」
「……大姐有打你吗?」
「我、我我……我不敢告诉她,我说三百五。」
「……」
对于常常被诈骗的五姐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反正是她的零用钱,她高兴怎么用都可以。
「能让你高兴,我觉得不贵啊……你高兴吗?」五姐不知为何有点羞怯,两秒过后才说:「主人……高兴吗?」
说真的,我只是感到一股恶寒。
但是五姐应该是全天下最好的女生了,见她殷切期盼我的回应,彷彿她的付出都在我说好与不好之间得到印证,就算不喜欢,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喜欢,毕竟她对我的善意,我是真的感到很喜欢。
「很……很高兴。」
我用吃到屎还要说好吃的表情。
「卖我衣服的人说,女僕装可以增加男女之间的愉悦喔。」五姐噘起嘴说:「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欸。」
「高兴啦,五姐,你真的别想太多,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就像我们俩平时的相处模式,我回过头,打算玩场LOL来逃避现实。
「那你就不要生四姐的气了,她天生就是比较偏激嘛……」五姐从后方环抱住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肩上,软软地说:「我代替四姐跟你道歉,我们握手和好吧。」
这种和好的仪式,从小到大五姐大概使用过一百多次,反正都是自己姐姐,我也就打算顺她的意。
如今,我的后脑几乎是埋在五姐的胸部里,但舒适归舒适,我还是微微挣脱开来,与她面对面,伸出慎重又充满和平气息的手——
五姐握住手,忽然往后一拉,可是我体型比较大只,所以她拉不动我,反而让自己贴在我的胸膛上。
「……现在是在玩什么游戏吗?」我傻傻地问。
五姐整个身子软绵绵,她抬起头由下往上凝视我,一双眼睛深邃,像是有千百句话想对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反常。
「握手不够……」
「那要怎样才够。」
「亲、亲一下。」
「……像小时候那样?」我有点为难。
五姐兴奋地点点头。
「好吧。」
我低下头,用右脸颊面对她。
五姐鬆开原本握住的手,从左边和右边夹住我的脸,将我的头硬生生扳正,然后吻在嘴巴上面。
轻轻沾了一下。
「……」
我有点茫然。
只见五姐像是跑了五千米般剧烈地喘气,刚刚那个动作似乎花掉了所有体力,犹如街头醉汉推开我,自己再转个两圈,最后直挺挺地趴在垃圾堆……喔,不,是我的棉被上一动也不动。
「你、你还好吗?」
五姐无视我的询问,身躯跟被打捞上岸的鱼一样,抖个两下然后又不动了。
「是卡到阴吗?」
再一次,我的问题得不到任何回应,穿着女僕装的五姐只是继续将自己陷入柔软的棉被里面。
「算了,你休息吧。」
我将她的一双腿搬上床,将裙襬拉下来一点,遮住已经算是呼之欲出的屁股蛋。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我和五姐真的是一对很怪的姐弟,五姐常常会有很古怪的举动,而我竟然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久而久之也就逆来顺受,维持我们很怪的姐弟关係。
但是,我很喜欢这位很怪的五姐。
「喜欢到每次美术课做母亲节卡片的时候,一定会想到你的程度喔。」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你只要敢寄母亲节卡片给我,我就、我就……我就三天,不对,七天不跟你说话!」
显然五姐不领情。
「好啦……不要就算了。」
「情、情人节卡片……就可以……」
「拜託,最好是美术课会做情人节卡啦。」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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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一,上学日。
同时也是美术课分组报告的时间。
云逸抓準时机询问我和小梦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
没办法,小梦对我的态度已经明显到连云逸都注意到了。
那不是生气或者是怨恨,而是无视,完完全全把我当成空气一样,就连早自习时,我将昨天她遗留在我家的东西送到座位旁,她还是连眼皮都没抬,持续与杨文泱閑谈。
我的存在感大概比一只蚊子还不如,好歹蚊子会让小梦伸手打死。
算是彻彻底底毁掉了一段友情,我和小梦已经连朋友都算不上了,不过最少她到最后都还保持善良,并没有告诉别人我偷内裤的事,替我在班级里保留一点生存机会。
至于我和云逸的赌注,我大概也是完蛋了。
为了转移话题,我刻意反问他和映河妹进展如何,一看到他的嘴角像中风患者般上扬,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两人已经从网路上的聊天,进步到可以出门逛街了。
后来他不断说映河妹是多体贴温柔美丽大方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我统统没有在听,只是任由视线不断定格在教室另一端的小梦身上,希望能用精神力控制她的想法,让她回心转意,知道我不是变态。
美术老师走进教室,云逸也同时闭嘴。
老师在讲台上架设好笔记型电脑和投影机,没有说太多废话,告诉大家报告开始,而自己则是拉张椅子坐到台下,成为最安静的聆听者。
大家也自动自发,依座号顺序上去报告,并且利用笔记型电脑将照片投影到布幕上,让所有人都看见后,分享照片拍摄的过程与心得。
我已经有零分的心理準备,所以也不是太在意其他同学的作品。
虽然感觉很慢,但是实际上很快,一下子就轮到小梦报告。
有点忐忑不安,当我打扮成熊猫的照片跃上黑板前的布幕,我完全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非常有可能只是说「这位是李狂龙,偷我内裤的死变态」,然后下台让我承受所有责难。
还好,小梦不是这样的女生。
她若无其事地和平常没多大的不同,先是简单介绍照片中的人,也就是我,再简短解释拍摄的场景和原因以及光线的运用,当谈到人体与背景的比例选择,一直没多大动静的美术老师都欣慰地点点头。
在小梦的说法里,我就是一只被圈养的熊猫,急于挣脱熊猫的外皮,但不管是又哭又怒,本质上我依然是一只熊猫。
很玄,我不知道为何小梦会这样说,可是我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在和李狂龙同学合作的过程中,我进入他的家庭,观察他生活的世界,和他一起聊天、一起吃饭,渐渐变成了好朋友,当我越来越了解他,我常常会想,如果能和他交往,他一定能成为很疼爱我的人吧……」
小梦只是换了一口气,可是那微弱的声响连在教室最后面的我都能听见。
「但是……拍摄那天,我觉得他是一个胆小鬼,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向来不敢开口,坦白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跟熊猫一样,爱吃却不会要求,只要没人照顾,就会活生生饿死掉。」
虽然我觉得熊猫不会说话才是不会要求的主因,可是那并不重要,因为此时她正从台上望向我。
「如果有一天,李狂龙同学能够活得更像自己,我一定会喜欢他吧。」小梦浅浅一笑,在平淡无波的水面上投入一颗巨石,「关于这次分组报告,就算其中有不少风波,可是能拍下这张照片,我觉得非常高兴,我的报告到此结束,谢谢老师和同学。」
小梦语毕,教室扬起一片掌声,但更多的是惊讶的议论声。
换我了,我拿起手机,慢慢从座位走到讲台。
原本我已经想好各种说法来解释当天为何内裤会出现在我的抽屉里,可是没必要了,就算我是自打嘴巴,笨到将偷来的东西亮出来给被害人看到,如此不合理的行为都不需要解释了。
笨拙地将手机连进笔电,我有很多话想说,迫不及待地点开一张图,面对所有同学和老师,当然包括小梦。
「关于这个人,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没有多少美术天分,所以没办法用一张巧妙的照片述说,可是我会儘力把我想说的说出口……」
我忽然有点紧张,底下老师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这位是你的分组搭档吗?」老师正色问。
「对,我们同组。」
「是日本来的吗?」
日本?小梦怎么会是日本来的?
我眼角余光瞧见几位同学在憋笑,同一时间老师又说话:「你这位搭档我也认识,应该叫做苍井空吧?对不对?」
整个教室哄堂大笑,我茫然地回头看挂在黑板上的布幕。
果然是只穿着比基尼的苍井空小姐……干,我按到我的手机桌布了。
几乎是用爬的过去,赶快将图片关掉,找出正确的那张图片,透过笔电屏幕的些许反光,我看见有一张大红脸跟熟透的番茄差不多,真的有一头撞死在黑板的冲动油然而生。
「好了!」老师用力拍几下手,「不準再笑了!同学还在报告,是在吵什么?没看过苍井空喔!」
虽然笑意还没过去,但同学们听见老师在不爽,只能剋制住捧腹大笑的冲动,这让我感觉有好一点点,点开了正确的照片——我这次有特地回头确认无误。
在布幕上的小梦,和我当初看见的一样,就算是那种无法描绘的感觉也还一样,她穿紫色T恤和黑色弔带裙,除了一点点淡妆外,没有再添加任何不属于她的颜色,好美。
那是一个中场休息时间,小梦将髮丝挽到耳后,低下头确认相机里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眉头轻轻皱起,认真又惋惜的神情,检讨着刚拍的照片,彷彿整个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咳咳……」我清清喉咙重新开口说:「这就是我眼中的徐心梦同学,刚刚、刚刚只是意外而已。」
「嗯,继续。」老师朝我点头致意。
「原本……我认为美术课是一堂根本不重要的课,所以分组报告当然也不重要,但是看见她用非常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认真,对每一个步骤、每一项道具、每一张照片认真,渐渐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每一件事都是重要的,只是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而已……」
我说到一半,老师摆出「原来这位学生还有救的表情」,欣慰地点点头。
「可是我和她在拍摄的过程中,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我鬼迷心窍地偷窃了她的内裤……让我丧失一段我非常珍惜的友情,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保证会说……」
我弯下腰,几乎将脸贴在讲台上,因为我没办法面对所有人投来的眼光。
「内裤能不能送给我,我很想要。」
好安静……
大概维持了十秒或是二十秒,这跟刚刚哄堂大笑的教室完全相反,正当我感到奇怪,想要抬头偷偷瞄一眼的同时……
「嗯,送给你。」
是小梦。